……
1,
后来我问过领,如果那天并没有那样一个机会、如果佐佐仓并没有给他打那个电话,我们是不是就会依然停留在原地、一如既往地各自生活下去。
领说,“还会有别的机会,你要相信。”
就像很多类似的事情,一直含蓄、平静甚至不为所动的领,内心平和而强大,在我们的感情里坚定而坦白得毫无心机。
对于我和领之间的事情,泰辅和静奈都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十二分的惊讶——很可能这样的毫不掩饰,是因为坦白这件事情的时候,只有我们三个人。
他们可爱又可怜的尼桑,居然声称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而且不巧的是那个男人,已经和我们一起经历了太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煎熬的沉默之后,泰辅说,“那是他搬过来住,还是你搬过去?”
“我……我还没想那么多……”
反倒是泰辅显得很怀疑,“你们难道不是认真的吗?”
“认……当然是认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结巴了。
入了籍的静奈已经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户神行成那里,这里只剩下我和泰辅两个人。无论是领住过来,还是我离开——不不,我不能离开店里。
我也烦恼了起来,甚至感觉到麻烦和退却——又因为这样想的自己,而对领觉得很抱歉。
泰辅抱起胳膊,低着头说,“如果他搬过来住,那我就搬出去。”
静奈很意外,“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啊?”泰辅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他自己,“他们……我……多别扭啊!”
“有什么好别扭的!”静奈没等自己说完就绷不住了,笑嘻嘻地看着我说,“好像是挺别扭的哦。”
那一场兄妹三人之间的谈话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我和领大多数的时候也只有周末才见面。他通常回去得都很晚,而店里也很忙、只有我和乔治叔两个人,我总是要早起。
周末的时候,还像从前一样,领会回来,静奈也会带着行成回来吃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间,对我来说有着重大的意义。而为了避免那种别扭,领没有再来这里住过。他对泰辅说,“抱歉以后大概要带走功一过周末。”
泰辅通情达理又如释重负地表示,“当然当然,我无所谓。”
而在一旁的我,则对他们间这样的对话感到无比的羞耻。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羞耻什么。
可能领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再一次发生了变化,微妙的好像更近、又好像更远了。
虽然我的确很想念领,像每一个刚刚陷入热恋的人一样,只是想每天都能在一起。即使我们曾经一起度过了那么多时间——或许很多细小的事情,可能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充满暧昧和悸动的。只是当时我们都假装视而不见。
和领在一起的周末,显得更加短暂。看看电影,买买衣服,甚至什么都不做只是宅在领的家里,时间就分分秒秒毫不停歇地流走了。
当然,即使是宅在家里,难得在一起的时间,什么都不做就太可惜了。
领好像总是对所有的事情都有十足的把握,并且游刃有余,是他从年少时起就拥有的特质——即使是,我们一开始、都不擅长的事情。
领喜欢用手抚平我的刘海、把我的脸孔完整地暴露在他的眼睛里,“有的时候我真想……把你关在这里。”领皱着眉头闷闷地说,“哪都不许去。”
我忍不住笑出来,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而是因为我知道,高潮后的片刻,他总是最脆弱。
“成濑律师,”我用拇指抚摸着他眉心的褶皱,“那是犯罪的。”
领配了钥匙给我,可我很少会在平日去他那里。因为奔波起来有些辛苦,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奔波让我觉得……有些难为情。因为曾经已经认识了太久太过熟悉,对于我和领之间变化了的关系,有的时候,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而领好像从来没有为此困惑过。
我把我的烦恼讲给千叶小姐听——因为我也曾经分享过她这类似的烦恼,所以讲给她,好像还不至于太尴尬。
但千叶小姐听了就笑了,笑得我很尴尬。她说,“那是因为你爱的没有他爱的多。”
我不接受这样的解释,“这要怎么衡量。”
“很简单啊,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千叶小姐举着勺子企图点醒我,“你还有泰辅静奈、还有你的朋友们你的神乐坂,可他只有你。”
“什么啊,”我不甘心地反驳,“他也有他的同学、他的同事,还有……”
我又想起那个陪着领守在阿姨灵前的那一夜,领说,现在变成了他一个人。
无论千叶小姐的解释是不是对的,我都没有感觉到所谓的情感上的优势——因为我忽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血亲的领——很可能从此以后,也不会有。
我得到的是领的全部,从某种残酷的意味上。
为他难过着的同时,我同样也拿着想要为父亲传承下去的东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静奈对我说过,“尼桑你本来不用这么辛苦的——何况你都辛苦这么些年了。”她说,“行成一直想请你去帮他打理生意……就算你不愿意,雇个新人也行啊——再说领哥哥又不是养不起你!”
我知道她是心疼我,可我说,“我想把有明的招牌传承下去。”
“那……反正、反正你和领哥哥那是没戏了。”静奈替我无可奈何,“我看泰尼也指望不上。”
她说的对,泰辅对于继承店铺,没有一点兴趣。
开始筹备婚礼之后,静奈选择了辞去工作,专心做全职主妇。是结了婚的女孩子很普通的选择。我很欣慰,静奈从小吃了这么多苦,从今以后能无忧无虑——当然,至于她是不是真的会认真做家务,那是行成该去担心的事情。
办完退职手续的那天,静奈顺路来我这里蹭饭,还没到店里开门的时间,她一个人坐在我面前。
“话说,尼桑。”她擦了擦嘴巴,开始絮叨起来,“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搬过去跟领哥哥一起住,这样分居肯定是不行的。”
我揉了揉没睡醒的双眼,听眼前已经进入角色的全职主妇分享心得。
“领哥哥那么帅、又是律师、又那么会赚钱,倒贴他的女孩子不要太多哦!”静奈似乎很替我担心,却还不忘给我颁了一个安慰奖,“不过当然啦,尼桑也很帅!”
我抱着胳膊,哭笑不得,“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离不开店里。”
“你啊……”静奈似乎对我的借口很不以为然,“这种事情呢,总要有一个人妥协的。女孩子都会好妥协一点,你们两个男人嘛——”她说着,忽然眯着眼睛,勺子塞进嘴里,含糊而又暧昧地问我,“尼桑,你和领哥哥,是不是也会做……那方面的事?”
我愣了一下,脸腾地热了。可我镇定地说,“是又怎样。”
我怕她接下来会问那个我一点都不想回答的问题,可是她笑了,好像答案不言自明。她说,“领哥哥一定……很温柔吧?”
我迅速抓起抹布做势要糊她的脸,她敏捷地端起盘子飞快地逃开了。站在屋子中央,对我大喊,“不识好人心!我担心你受苦而已啊!”
她的担心没有一点让我感动。
但,她说的没错……领的确很温柔。
我在电话里对领说,“静奈建议我们住在一起。”我特意强调了是静奈说的,又解释说,“不过我觉得,还没有那个必要。”
领也笑了——好像听出我的口是心非——混合着汤匙在杯子里搅拌的声音,笑得我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领说,“你已经想要每天都能见到我了是吗。”
“你想多了。”我冷静地说,“我只是想要每天都能得到你的肉体。”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领一定是喝呛了。我得逞地笑起来,听见他说,“多谢有明老板,你的笑话比我的这件衬衣要值钱。”
静奈的婚礼定在了八月,行成这时候显示出了阔少本色,在每一个能花钱的地方都花足了钱。我替静奈高兴,因为我知道,行成是真心对她好。可又有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好像是因为我忽然发现,在静奈这样重大而关键的时刻,我所能做的,原来这么有限。
我纠结是不是应该陪静奈逛街、买衣服、置办嫁妆,像每一个妈妈会为女儿做的事情一样。可是少夫人和佐佐仓太太马上制止了我这样的想法,“男人只会添乱。”她们十分热心主动地承担起了这项艰巨的任务,并且对我说,“你只要交出信用卡就行了。”
临近婚礼的一个周末,泰辅跟行成去看当天的乐队,我在家等静奈的婚纱送到。而女主角本人被大小姐拉出去做美容。领就是这个时候交给我了一个盒子,说是给静奈的项链。
“对不起,自作主张……我想了想还是没叫你一起去挑,你肯定会说贵——跟她的婚纱应该很配,”领在我手里打开了盒子,一脸认真地说,“我特意咨询了事务所的女同事。”
我看着盒子里的项链散发着耀武扬威的光辉,我知道,静奈一定不会去计较配不配,因为它看起来真的很贵。
“行成能给她更好的,我一点都不怀疑。”领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可我想让她知道,她在这里,也永远是受宠爱的。”
我扣上手里的盒子,鼻子酸得说不出话来。可领误会了我的意思,他慌张地解释说,“不,功一、我没有想要超过你的意思,我……”
扶着他的肩膀,我吻住他不知所措的嘴唇。店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我慌忙松开领,看见静奈站在门口,歪着脑袋看着我们。
“嗯~这大白天的!”
领笑了,我看见他有点脸红了,却依旧坦然地对静奈解释,“不要怪我,我是被动的。”
“喂!”我急了。
静奈笑着大步走过来,狠狠拍了一下领的肩膀,“领哥哥,就算我出嫁了,也不可以有坏人欺负尼桑哦~”
领答应着,拿过那个盒子,递给静奈,“妄图欺负尼桑的坏人,要送给你结婚礼物。”
我大概永远忘不了静奈打开盒子之后的眼神,闪闪发亮到日月无光。她给了领一个大大的拥抱,开心得简直让我担心她会拽着领飞起来。直到领说,“好了好了,再不松开、功一要吃醋了。”
婚礼那天,天气好得不得了。夏末的傍晚,微醺的阳光洒在海滨清朗的草坪上。静奈美丽得好像一个童话,笼罩着夺目的光辉。
我伸出手臂,她笑着挽起我,我陪她走过那一段路,代替父亲,将她托付给这一生中她最重要的男人。
后来,掌声响起,伴着好听的手风琴声,直到领帮我拭去泪水,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再后来,静奈抛出的花球不偏不倚地砸到大小姐的怀里。大小姐开心得举着花球冲静奈挥手。我们这些没有资格参与花球竞争的大男人们,看着女孩子们幸福的笑颜,一边鼓掌、一边哄笑。
2,
静奈的出嫁,让我和泰辅都有一些落寞,虽然我们谁都没有说出来,也还都装作不为所动的样子。泰辅依旧在那家音像店帮忙,偶尔还会找一些别的零工,但都做不长。
就在静奈和行成出发去欧洲度蜜月的第二天,泰辅下班带回了一个好消息。正是店里人最多的时候,他冲进来紧紧拥抱了一下正在结账的乔治叔,然后又跑到厨房来,夺过我的勺子。
“尼桑,你听我说!”
泰辅帮忙的那家音像店,老板要在秋叶原开一家新的店铺,准备让在身边多年的泰辅去负责经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泰辅兴奋的表情却又告诉我这是真的。我激动着,想说一些恭喜和祝贺的话,却听见泰辅大声制止我说,“尼桑!你别哭,你可别哭啊!”
生活会给每一个好好生活的人准备礼物,我开始这样相信着。
而更让我措手不及的是,泰辅明确地说,因为上班远了,他要搬出去住。虽然我有些不愿意。乔治叔劝我,说泰辅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即使在我的眼里泰辅他可能永远都是孩子——既然已经是大人了,搬出去一个人住,也是天经地义。
“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对你们都好?”乔治叔说。
“哪里好了?”我把土豆扔到锅里,“我又不管着他,我又不跟他吵架,我……”
“好了好啦。”乔治叔做投降状,“泰辅他也是成年人了,成年人需要自由,你懂吗?”
我一万个不乐意,“什么自由啊。”
“很多啊!”乔治叔着急想举个例子,“就比如……就比如!你见过他把女孩子带到家里来吗?”
我愣住了,因为真的没有过。
乔治叔有点坏地笑着说,“你不需要,泰辅不一定不需要。”
我就这样想起年少时候泰辅借来的那些光盘,说不上是好笑还是怀念。虽然长大之后他也偶尔会拿给我分享,并且同样津津乐道大言不惭——说起来,好像最近没有过。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泰辅不再跟我分享这些的——不去深究,我也知道答案。
在他知道一直以来跟他分享色情电影的尼桑,爱的其实是一个男人之后。
可能,我并没有错,但我却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无辜的。
我担心泰辅搬出去的理由里面,一大部分是因为我和领——即使领没有再回来住过。我把这样的担心讲给领听,他却并不觉得是一件需要多想的事情。
“乔治叔说的对,”领安慰我,“泰辅他是大人了,他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
就这样,静奈出嫁之后,泰辅也搬走了。我好像一个在二十代就迎来空巢危机的老人,可这种情绪,却只能我自己一个人梳理。
“我可不可以搬过去住啊?”领这样与我商量。我心里很感激,他说的不是“你要不要”,而是“我可不可以”。
而我还没有决定好有明这个店铺,未来该怎样。
领开始频繁地回来,哪怕有时候只能坐一会儿吃一碗饭、就不得不离开。
乔治叔看在眼里心疼着领,嘴上却数落他说,“告诉你没时间就别回来了,功一我替你看着,他还能跑了?车开这么快出事了怎么办?”
而泰辅搬走后没有多久,他的选择再一次超出了我的预想。
那是一个周末,因为静奈和行成蜜月归来,我心情很好。静奈洗了很多照片带过来,一边看着我往相册里面收照片、一边给我们讲旅途的见闻。她不停地说,“这个地方也特别好!领哥哥你一定要带尼桑去!”
我想叫她不要说话这么大声,没等开口,领说,“好的啊,功一什么时候想去都可以。”
静奈扁扁嘴,替我不开心,“什么时候都能去的就不叫蜜月旅行了。”
领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过其实,笑了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相册里那些老旧的照片,甚至已经开始泛黄。我们翻看着小时候大家记忆里的样子。有静奈梳着双马尾,有泰辅在厨房帮忙刷盘子,还有领刚来到这个家里的时候——鼻子上留下的疤痕,当时还是那么明显——可似乎别人都没有注意,我刚想指着那张照片再嘲笑一下领,那一页就被静奈翻过去了。
领好像知道我要做什么一样,一下笑了出来,摸了摸鼻头。我有些不甘心,为自己辩护,“那个时候还挺明显的,现在都不明显了。”
好像在怀念什么。
“是不明显了,而且也从来没人问起过。”领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低声说,“你以前说过的——‘那个疤痕以前也就是你妈妈、将来也就是你老婆——其余谁都不会去注意’。”他说完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我一时找不出话语来回击他,却知道自己脸红了。
“你们两个偷偷摸摸在说什么啊?”静奈故意撅嘴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明明是我和行成在秀恩爱,你们配合一下好不好!”
就这样,我们都忽略了泰辅心事重重的样子。直到饭桌上,泰辅说,“尼桑,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泰尼这么严肃干嘛,”静奈笑了,“你想跟尼桑借钱啊?”
可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他要跟我说的事情,超出了我十分有限的想象。泰辅在跟一个比他大很多女人交往——而且那个女人离过婚、带着孩子。
“尼桑,我想跟她结婚。”泰辅说。
我们都安静了。
说实话,我不知道泰辅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在大家的面前对我说。领和行成都放下了筷子,等着我说些什么。静奈看了看我,小心地对他说,“泰尼,你……认真的吗?你们,才交往两个月啊?”
泰辅有些难过,“我知道,太不现实了,可我们相爱、我想试一试。”
他的说法让我顿时生气了,“如果你问我的话,我告诉你我不同意——没什么好试的。”
静奈急了,小声地喊我,“尼桑!”
泰辅似乎不相信我会冷漠着说出种话。他看着我,固执而又气愤,“为什么连你们都能在一起,而我只是找了个离了婚的女人就不行?”
我震惊着,一时找不出任何话语来反驳。
他所说的“你们”,当然是指他亲爱的尼桑我、和现在跟我一样震惊的成濑领。
“泰尼,”静奈的声音克制而冷静,“跟尼桑道歉,我就当做你什么都没说过。”
沉默的僵持里,泰辅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你又是这个可怜巴巴的表情,你知道我最受不了你这个表情。”他说着把筷子放到桌子上,起身离开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叫住他,犹豫的功夫,已经听到店门关上的声音。静奈看了我一眼,站起来要去追,领叫住她,“还是我去吧”。
“都坐下!”我低头看了一眼还没摘掉的围裙,“……你们都坐下。”
这条承载了我们太多回忆的护城河,依然平静地流淌着,好像一切悲喜、都不会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迎着风,泰辅一个人的背影显得是那么的孤单寂寞。
我走到他旁边坐下来,从他指间拿走那半颗烟,熄灭在草地上。
“尼桑,”他回过头看我,眼圈是红的,“对不起。”
我笑了,“没关系。”
应该道歉的其实是我。
“其实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泰辅把目光投向远方,“可是我想,既然你们都找到了幸福,说不定我的幸福,就是现在的这一个。”
“所以我才会生气。”夕阳铺洒在河面上,闪动着微光,“婚姻是成为家人的开始,你不能这么不确定。”
我看着他低下头,知道他的犹豫和退却,心里更加难过,“我不希望你草率决定——对不起,明明我既不认识她,也不了解你们的感情……但是爱可能并不复杂、生活却并不容易。”
泰辅抿着嘴,点了点头。
我还想告诉他,我是多么希望他能幸福,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血缘相连的亲人——现在是,以后也会是——我多想他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同时把这份血缘和基因、流传下去。可是我说不出口,怕说出来就太沉重。
我们就这样,默默看着夕阳西下,不顾深秋的萧瑟。忽然,泰辅问我,“尼桑,你有多爱他?”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不知道。”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觉察到爱情的、好像有很多很多个瞬间,却又抓不住切实的所在。
泰辅笑着摆手,“算了算了,我可不想听你炫耀。”
我也笑了起来,裹了裹外套。
“尼桑,替我跟他道歉。”泰辅低声说,“我真的希望你们幸福……可知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惊讶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哥哥。”
我伸出手揉揉他的头发,揽过他的肩膀。
3,
可我不知道该如何替泰辅道歉。
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跟领说明,也不想跟他说明,因为这只是我和泰辅之间的事情——虽然跟领有着很大的关系。我说,“你不要怪他说那种话……”可领摇了摇头,“怎么会怪他,他也是我的弟弟。”
伸手搂过领的脖子,他紧紧拥抱住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想用同样的问题来问领,却害怕一问就会戳破好多年少时的青涩心事,可又忍不住一探究竟。
我把头埋在领的肩膀上,含糊着问他的答案。听见领轻轻地笑了起来,我马上后悔了。
“很早啊,”领说,“很早……你大概猜不到。”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你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吧?”
领苦笑着,松开一只手来捏我的下巴,“你还真是有自信啊。”
他终究也没有告诉我答案,我想可能,他跟我一样,已经记不得那一个清晰的时刻了——甚至可能,那个能够用来清醒地判断情感发生变化的时刻,就不曾存在过。
冬天来临的时候,行成再一次找我商量,希望我帮他打理生意。他的父亲在他完婚后退休养老,留下的几家店铺的经营让行成开始渐渐招架不住。我不知道这里有多少是静奈的意思,可我答应他,“再给我一些时间,至少,过完新年……我想跟泰辅商量商量,还有乔治叔。”
行成似乎并没有料到我态度的转变,“太好了!我以为你不会答应的,可静奈说……”他有些不好意思,“静奈让我再试一试。”
我完全能想象静奈得意的脸。“她跟我谈过一次……后来我想了很多。可能,把这里也拜托给你改装经营下去,是最好的选择——有明的味道,你要替我留着。”
行成很认真,“我不会辜负的。”
“不过二楼的房间你不能动。”我笑着说,“我要留给泰辅和静奈——就算她跟你吵架了,也能回来住。”
在我跟领讲了这样的想法之后,他高兴得很坦率——因为我要搬过来跟他一起住。却又马上为这样得高兴而抱歉,“对不起……让你离开神乐坂。”
“没有什么对不起。”
我知道领一直在期待着,只不过他的温柔和自信,能让他站在前方原地等我。
好像时光回到领拿到入学成绩的那一天,他站在学校门口、看着我远走的背影。我不知道在那一场颠倒了的目送里,领究竟都想了些什么。可回过头来发觉,可能从那一刻开始,我们都长大成人了。
“当初你离开这里的时候,我跟现在的你一样——为你高兴,又觉得难过。但这次不一样了,我会去有你的地方。”
当意识到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每一个日常,都开始倒数,我开始格外用心对待每一个邻居每一个客人,甚至每一分每一秒。而神乐坂的一切,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新的变化。
一个很平常的早晨,我在市场跟时夫很平常地遇到了。少见的,时夫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起回去的路上,他忽然对我说,“大哥!我、我……有一件事,想找你商量。”
跟时夫已经认识了这么久,一起喝咖啡,大概还是第一次。往杯子里加了三勺糖之后,时夫忐忑地说,“大哥……你不要生气。”
我越发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你说吧,我不生气。”
时夫好像放心了,终于说,“大小姐……怀孕了。”
我张大了嘴巴,又硬生生地合上。可我还是问,“可是……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
“因为,大人们都会生气吧……”时夫好像也搞不明白了,看我真的没有责备他,也很不好意思地笑了,“……还没敢告诉少夫人,其他人也没有。”
时夫是把我当成了隔壁有明一家的家长——即使我完全没有面对这种事情的经验。“大小姐,她怎么说?”
时夫低下了头,“她想要这个孩子。”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那你还来找我商量什么?”
“我、可是我……”时夫有些着急了,“我害怕她以后会后悔的!跟我在一起……”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抱住脑袋,烦恼得认真而彻底,“我当然很开心,可是、可是……”
可是害怕自己会成为对方的阻碍、害怕自己会终究成为不堪的麻烦和负担。我理解时夫此刻的纠结,因为我也这样想过。
等时夫自言自语地纠结够了,我说,“我认识大小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我认识的大小姐,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这次也是一样。”
时夫抬起头,感激地看着我,“大哥,我就知道找你商量没有错!”
我松了一口气。
时夫兴奋又不好意思地说,“等将来我们多生几个孩子,借给你们养!”
这回我可是被他吓得不轻,撑着额头拒绝他,“不,不用了。”
可是时夫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着不好开口。“大哥,”他说,“……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你看你,刚帮我这么大忙……”
“你还是说吧。”我干脆地打断他。
“我……前几天,我在一家六本木的俱乐部,看见你们家……成濑学长了。”时夫跟着大小姐的叫法,又马上解释说,“不过他没做什么真的!我就远远看了一眼,好像有人给他敬酒……”
“你去那里做什么?”比起领,我对时夫出现在那里更感兴趣。
果然时夫慌了,拼命解释说,“龙师傅让我去给一个客人送东西,落在我们店里的!”
“噢。”我点点头,相信他没有撒谎。
我也并不是完全不在意。虽然我对领,没有任何怀疑。
他也几乎从不对我提起工作上的事情,除了他偶尔讲一讲那几个有趣的同事。我对他在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甚至他要成立自己的事务所,也是我不小心听到他的电话才知道。
领说,他自己还没有把握的事情,不想让我一起烦恼。
可能领的确已经走到了我所陌生的地方,他纷繁不断的应酬、他穿的名牌西装、他半夜回家的时候身上不属于他的烟草味道。
虽然这一切,原本是我早就想到过的。
我把他脱下来的西服装进要送去干洗的袋子里,坐在床边,叠得很仔细。领走过来坐到我身旁,不等他开口,我抢先说,“我在找会不会在上面发现口红印。”
“不会的,”领也学着我开玩笑,“我这个人,一向处理得很干净。”
“那这些呢?”
我从他的裤兜里掏出散落的收据和小票一一抚平,把零钱装进他的钱夹里。“成濑律师真有钱啊。”我漫不经心地打趣他,可他握住我的手说,“你说过的。”
“……我说过什么?”
他笑起来,似乎不想当成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来说,“我想放弃读书的时候,你说——你要我有钱有地位,你说你需要。”
虽然我都记得。
“是吗。”我也笑了。
“没有你,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我……”他低垂着眉眼,用力握紧我的手,“所以无论我现在是什么样子,你都要对我负责。”
这样说着的领,单纯又执着,露出少有的脆弱,好像在等我的安慰。
“负责什么?”我挣脱开他的手,扬起钱夹故意逗他,“除了负责帮你花钱,我拒绝承担……”
我被领摁倒在床上,钱夹滚了下去。领扣住我的手,不让我再去管它。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头发散发着洗发水好闻的味道。
“还有全部,”他闷着声说,“所有。”
我知道,领也会疲惫,在我不在他身边的每个日夜里。我抚摸着他的后背、肩膀、头发,终于双手环抱住他,想给他所有温暖。领在我的怀里,听话而安稳,好像拥抱着他的、是他所有的慰藉与依靠。
“无论你做什么,无论将来会怎样,你的一切,我都接受。”
领抬起身低头看我。他的眼神依然如年少时温柔透彻,一如我们一起守望流星的那个夜晚。他俯下身,交换一个沉默而粘稠的吻,听到他的呼吸开始失去节奏。
“明天吧……”我试图推开他,“早点睡,你累了。”
可他固执而不容置疑地亲吻我的耳侧,“我想要……就现在。”
我还是会偶尔想起数年前、那个重创之后,与领度过的夜晚。曾经很久,我都以为,那是一段不可以再去碰触的记忆、一个不会再重复的经历——直到后来我们在一起。领从来没有解释过,当时他为什么会那么做——或许即使去问,大概也得不到答案。可从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他给我的快感、和欲望……
手指纠缠着他的发丝,我颤栗着在他湿润而危险的口腔里释放。
领拉过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在想什么?”
我把手指伸到他的嘴角,把那里残留的液体抹到他的光滑的唇上,“在想当年……你那么有定力,现在怎么这么容易把持不住。”
领没有反驳我,却笑着反击说,“你当年,也能多坚持一下的。”
“成濑律师好像很有自信,”我说着翻身把他摁在床上,“那拜托今晚,坚持得、久一点。”
“功一……”
领惊讶而又担心地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情。我承认,我真的害怕他以后会拿今晚来嘲笑我,可是,我想试一试……
我试图帮他涂润滑剂、结果打开得太心急,弄得到处都是。
“我早就说过……让你换个牌子!”
恼羞成怒也不过如此。
领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拿着我的手、擦拭在他的上面,“那就……全都交给我。”
我说过,领有一双器用的手。
我扶着领的肩膀,慢慢地、一点点吞噬下去,害怕得紧咬嘴唇。领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安慰我,“坐下来,没关系……”我笨拙地摇曳着,在领的身上。想给侵入身体的他更多刺激和快感,却因为不习惯的体位,搞得很狼狈。是我自作自受,难为情得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领托着我的腰,怕我摔倒。“功一,”他叫我的名字,“过来。”他抬起身、扶着我的后背,把我慢慢放倒在床上。我羞愧地用手背挡住眼睛,不想去看俯视着我的领。他颤抖的手,从我的腋下、抚摸到腰间,伴随着他带来的一下下撞击和震颤,诉说着他隐忍的极限。“功一、功一…”我想要回应他,却压抑不住徒劳的呻吟。摇晃的视野、领炙热的呼吸、连同床垫弹簧发出的煽情呓语,我被领沉溺在他情欲的大海里。
他教会我,彼此的世界、可以只剩下彼此。
十二月初的一个上午,我接到领的电话,说有人要给他送一些年货,直接送到店里。我问他是哪里的朋友,又怕是他重要的客户。可是领说不要紧,让我不要在意。
芹泽依旧那么清爽帅气。跟我上一次因为柏原的案件见到他的时候相比,似乎没有任何的改变。他对我说好久不见,“今年也承蒙成濑律师关照了,小小心意。”
我连忙道谢,帮他一起把啤酒和大米搬进店里。
芹泽临走的时候,我送他出去。他打开车门、却又关上了,回头对我说,“其实……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我笑着说,“我们以前不是见过。”
他也笑了,不再深究。“其实我……其实我也知道成濑律师。”他看着我,好像在说一件封闭了多年的往事,“我跟他谈过一次,想跟他解释那是一场意外——当然我没有妄想他会原谅我……我说一直在等,等他来找我、我也想象过自己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可是他说,我应该等不到了。”
我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谢谢你。”芹泽忽然对我道谢,“他对我说,他已经有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他要为了那个人平平安安无惊无险地活着、最好还能长命百岁——所以谢谢你。”
“……家里的大米,正好快要吃完了。”我对芹泽点了下头,“也谢谢你。”
除夕的那天,领把我带到那个我们初次相见的神社门口,把一枚戒指戴在了我左手的无名指上,说,“上面有我的名字。”
然后他把他的那一枚举给我看,内侧也刻着我的名字,然后不管愣着说不出话的我,自顾自地戴在了他自己的手上。
“我觉得很好看,可以戴一辈子。”领笑着说,“所以不许你不喜欢。”
领又有些困扰而抱歉地说,他可能不会每天带着它。我说没关系,我知道。因为如果戴着它、他要跟太多的人去解释。而我平时也不会戴,因为它看起来真的太贵了。我偷偷按照盒子上的商标在网上查了那个牌子的价钱,吓了一跳,生怕数错了零的个数。我把它锁在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里,是我无比珍贵的财产。
新年的假期,领带着不是很情愿出门的我一起去了热海。旅店和式的房间里有热气腾腾的温泉,窗外是没有尽头的大海。领搂着我坐在窗边,看迷蒙的蒸汽萦绕着我们、渲染着冬日苍茫的海水。领说等他退休了,我们就来开一家旅馆,厮守着迎来送往、了度残生。我取笑他明明年纪轻轻,说话却已像是久经风雨。
我知道,领想说的,只是我们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final
2015.2.14
因为已经过去很久,再提笔有很多犹豫,反反复复改了很多遍。与其说是番外,它更像一个迟到的结局。
献给情人节、和归程完结四周年。
时间过得太快,愿温暖永在。
功一和成濑领的故事我不知道读了多少遍,真的没想到你还会给他们一个这么好的番外。
原来在结尾之后还有这么多的故事,觉得像是在睡前喝了一杯热可可温暖又甜蜜。
读到最后归程已经四年,也希望平行的世界里的他们能够永远在一起。
能在这样的日子里看到一个这样的番外真的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谢谢你。
祝你和少年也甜蜜幸福。
以及一直以来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谢谢你一直让他们的故事这么美丽,仿佛让人看到黑夜里的光。
今天可以说是我这只单身狗这辈子最幸福的一次情人节了(。)也祝你情人节快乐呀!❤
真的真的很感谢,在情人节看到了这么棒的结局,即使还是要单身也觉得一切都美好了起来。
看到的时候还没有评论,想着能不能当上沙发,结果看完就发现已经错过了QWQ...不过能打出这些让你看到就已经很开心了!
祝你和大宫组情人节都快乐❤
祝幸福健康❤
能在情人节看到这样一个长番外真是太好了,感觉心中又充满了爱(。
就好像四年的光阴里,他们的时钟也在同步走着,很多东西变了,也发生了很多日常细微的小事,但是联系着他们的东西又一直没变,这样就足够了
啊啊明明是单身狗却觉得好幸福(升天表情放下火把
其实一个人,经过时间的洗礼,总会有所成长。而sani桑并不会是止步不前的那一个。或许对你来说,四年前与现在的写作风格真的有一些变化,但其实这是一件比写残了还更美好的事情——可能我并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但至少对我来说,你是不断在进步、不断在深入他们。
总的来说,就是无论sani桑写的怎么样,现在有了什么变化,我该庆幸、遇见你的文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归程陪伴了我萌西皮生涯最开始的那段生活,是我的启蒙、也是永远忘不掉的一篇文。虽然是很久之前看的,但现在每个细节、每个感情变化我都还记忆犹新。
只是时隔四年出了番外,我便又开始回忆起2011年归程的点点滴滴、在这回忆的过程中我看完了四年后的,也就是2015年的归程……
所有情节和所有回忆都甚是美好。
情人节快乐!
……我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看着那两个少年又一次从字里行间浮现出来,栩栩如生。
几乎眼睛里一直涩涩地看完整篇。
太喜欢太太笔下的他们。以至于自己会有太多超出实际的幻想,往往最后虐到的也是自己。
期待一个平行时空。
那里的他们真的和太太笔下的一样。
那么,谢谢今天的糖,祝和你的少年情人节快乐。
以上
或許是自己做不到的關係,一直以來,不論是對於Sani桑可以寫長篇不棄稿、還是文字樸實而情感深刻的風格,都抱以崇敬的心態。
文章中教了我許多人生道理…不曾想過的,還有曾想過、卻草草忽略的。
如果能追逐著這樣不斷前進的Sani桑使自我成長,一定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最後…祝Sani桑及成瀨功一情人節快樂。
(內容好亂啊請不要在意OTZ
自顾自就算是情人节和新年的礼物了,实在太美好。
看到最后的时候猛然发现竟然已经四年了,我依稀还能记得当时追文看文的日子,认识你的文字或许还要更早,但是四年过去了,我依旧爱着大宫和ARASHI还有你的文,你也依旧爱着他们,对我来说是最大的慰藉了。
归程的结局虽是HE,但是还是略有遗憾,今天总算得偿所愿,让我花痴一下,领实在是太苏了!
最后,迟到地祝情人节快乐,新年快乐!
以前几乎天天都上来溜达一下,就算没有更新也喜欢看看你的随笔,感觉很治愈(跟生人一样XD),最近大半年忙起来,上来少了,不过因此每次上来看都会有新收获呢XD以后还请继续多多给SK添墨^_^最后还是想说一句,感谢你的CP是SK(你懂的XDDD
Ohno Sato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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