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榎本
到达国立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已经是夜里,距离上一次来这里并没有经过很久。我在夜间急诊找到了波多野医生,他刚从处置室出来,看见我,惊讶地摘下口罩。
“我还有半个小时交班。”
“那我在外面等你。”
“不、不行。”波多野拉住我的胳膊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带着我往快步向廊深处走,“你在办公室等我。”
我们走到一个房间门口,他从白大衣里掏出门卡划了一下,却把门给锁上了。
“诶?我记得我锁门了。”
没等我拦住他,他又划了一下卡把门推开了。房间里当然有人,看起来也是一个医生,我觉得他有点眼熟。波多野的声音显得略微尴尬,“你已经来了。”
“嗯。”那个人看见我们,“没事,你们聊,我去病房转一转……”
“啊不不。”波多野拦住他,又看看我,好像下了很大决心,“栗原医生,这位是我的朋友,你能在这陪他待一会儿吗,不要让别人进来。”
那个被叫做栗原的人有点茫然地点了点头,波多野又像风一样地转身出去了。
“栗原一止。”他有些生涩地把手伸过来,但我没有接。我想起来在哪见过他了,上次波多野医生带我来做检查的时候。走廊里,就是这个人给波多野递了一件干净的白大衣。我想波多野一定不想让我被别人看见的,只不过事情有点太不凑巧了。
栗原放弃与我的对话,坐下去继续写病历。我四下看了一眼,栗原马上抬头指了一下我右手边的位置,“那是波多野医生的座位。”
我谢过他,也坐了下来。我给波多野添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栗原微笑着对我说。
“是吗,我没有印象了。”
“哦,我想起来了。”栗原摘掉眼镜,“有一次波多野医生带了一个……”
我相信他的确想起来了,但我也相信,他此刻一定觉得还是“没有印象”好一些。
“恭喜你。”
“恭喜我没有旧病复发吗。”
“也恭喜你出狱开始新生活。”
栗原医生恭喜得没错,我愿意领情。只是他一定不知道,我出狱的方式和他理解的方式,有着很大的不同。波多野与其叮嘱他“不要让别人进来”,不如叮嘱他“不要跟这个人说话”更安全。
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这二十多分钟要怎么度过。但栗原似乎并不介意我的冷淡,“我马上就要接替波多野医生去北区轮岗了,”他依旧微笑着,“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我讲一讲北区的事情。”
这个消息、在这个时刻,更显得自己是多么不合时宜。“波多野医生,要离开北区了吗?”
“啊,你还不知道……”
我不应该来这里的。我站起来准备离开,被栗原叫住,“你去哪?”
“请你转告波多野医生,我有事先走了。”
“可是他让给我陪你待一会儿……”
“不用了,谢谢。”
“诶,不行!你等一下……”
3月的东京,夜风还有些凉。已经错过终电,人迹罕至的夜路上,路灯拉长我的影子、再放开,是给每一个孤独的路人量身定制的游戏。
我想象着神乐一个人坐在桌前,棋盘摊开、却无人对弈。
不过这样的想象,大概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或许在我离开之后,神乐已经有了新的室友,跟他一起吃饭、一起晒太阳、一起聊天一起下棋。甚至更有可能,那个人比我有趣、比我日常、比我更好相处。
这一本书我能拿多久,我现在的放不下,是不是也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我最终还是打了个电话给会田。半个小时后一辆大和公司的出租车停了过来,会田让整个驾驶位显得很拥挤。我忍不住说,“是辆好车。”
他笑了,“而且不打表。”
会田在新桥给我找了一家旅店,装修很简单、很干净,重要的是没有监控、没有联网,而且柜台不会问任何事情。会田曾经极力建议我也多准备几个这样的地方,好能以防万一,可是当时我没有放在心上。曾经我以为我不会出错,可是现实难免残酷。
“和你的律师谈的怎么样?”他略带调侃。
“不怎么样。”
会田笑了,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扔给我,然后自己也拿了一瓶。“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
会田的表情变得严肃,“我认识的榎本径不会这样。”
“滨海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
“我还在打听,不过据说监控录像拍到了你。”会田喝了一口矿泉水,有点责备,“怎么回事。”
“我的确去了,但有人抢先了一步。”我把帽衫脱掉挂到椅子上,至少今天我能好好在床上睡觉了。“有人要找我的麻烦。”
“如果你想听真话——想找你麻烦的人一直都不少。”会田皱着眉头指了指我,“你揣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钞票吗?”
我把那本书从毛衫下面拿出来,“那你现在就可以举报我然后人赃并获了。”
会田探过头来看我扔到床上的追忆,然后又抬头看看我,“榎本,白天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些变了。”
“是吗。”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承认。
“变得……更感性了。”他站起来,准备告辞,“我也在北区待过,监狱的滋味我明白,但你不像是会被改变的人。”
会田出狱应该是在四五年前。
“在遇到会改变自己的那个人之前,谁都会嘴硬的。”
会田意味深长地笑了,“太晚了,改天你再给我讲你的北区故事。”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下,“不过有一个人我印象很深……”会田好像想起了什么,要跟我确认,“当时北区有一个犯人,听说好像有些记忆错位,后来得到批准保外就医了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就痊愈了——姓本间,你知道他吗?”
“我认识这个人,有一些接触,但从没听过关于他的什么事。”
“也是,北区的人刑期都不长……”
我想知道为什么会田会对本间留下很深的印象,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怎么说呢……”会田皱起眉头,好像在寻找一个恰当的形容词,“保外就医回来之后,他给我的感觉好像变了一个人,很阴郁,有一段时间我总觉得他在盯着我。”
我一下子想起那天在食堂,神乐摆弄着筷子对我说,本间一直在看我。
“不是有一个一直在流传、但从未被证实的说法吗——监狱里也是有‘内鬼’的。”会田拿起他的那瓶矿泉水,“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是一年前的榎本径不需要任何人的任何提醒,现在我不能这么敢肯定了。”
会田走后我检查了门窗,仔细确认了桌子上放着的消防路线图。会田选的房间,出来进去都很方便,即使不走正门。我脱掉衣服,换上柜子里的浴衣,把自己扔到床上。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放松了,但是并不能。
我摘下眼镜,准备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把那本厚厚的书压在枕头底下,希望这一次它能助我好眠。
不知道神乐是不是还在吃那个蓝白色的安眠药。虽然他一直以为我不知道。我和神乐之间,大概还有许多这样那样彼此没有坦白的事情——虽然解决这些,其实只要一句话。最初相遇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以后的时间还很长,长到能够彼此厌倦。可是最后我要离开的时候,他逃避着连我这一句想说的话都不肯听完。
之后的两天,我晚上住在新桥的旅店,白天去查了一些让我在意的事情。
对于长野的最近印象,是那一次我恰好准备离开那里的时候,青砥律师赶过来,邀我一起解决了一个密室杀人案。但是那时我对长野还有一个信州电视台一无所知。本间俊雄,曾经在这家电视台的一个真人秀节目担任节目策划,后来因涉嫌违规操作被判入狱。事发之后大股东撤资、信州电视台一度面临破产,这时伸出援助之手的,是刚刚在商界取得成功的青山。
会田很可能并没有想多,而我的麻烦也很可能还没有止步。
我从都厅的资料馆出来,步行到新宿准备去坐公交车。春天的阳光从早晨已经开始刺眼,我重新压了压帽檐。我想给神乐打一个电话,告诉他多小心,虽然我不能这样做。
每走过一个电话亭,我都要看一眼那个绿色的电话机,仿佛耳边也听到了神乐的声音。透明的,干燥的,好像清晨草木上的露水。
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知道这个号码的只有两个人。我接起来,是会田,“你现在在哪?”
“新宿。”
“飞机我不能保证你通关,护照和船票已经准备好了。我在秋叶原等你。”
没等我回过神,那边已经挂断。手机毫不停歇地继续震动着,我只好再接起来,这次是青砥。
“榎本,”青砥的声音颤抖着,“一定不是你,对不对?”
我知道,我预感的麻烦已经来了,“什么不是我?”
青砥在那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而我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了。新宿电器馆大楼的巨型屏幕上播放着紧急插播的新闻,和我的大幅照片。
“今天凌晨4点,警视厅特殊解析研究所SARI被恶意攻破,包括警卫和研究人员共计3人遇害。作案者窃取了部分国民DNA数据,目前失窃范围正在确认中。现场发现了疑似嫌疑人的毛发,DNA搜查系统已经找到与其一致的信息:榎本径,男,现年35岁,十天前越狱在逃。警视厅正式发布对于此人的全境通缉,请任何掌握与此人有关线索的市民尽快与警方取得联系……”
Ohno Sato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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