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间警官拒绝跟我谈及滨海仓库发生的一切,也不承认他知道榎本径的行踪。
“神乐,我首先是一个警察。”后院草坪的长椅,是我和榎本经常坐着的地方。浅间把肘搭在膝盖上,“如果我知道他在哪里,就不会让鸿野警官浪费那么多时间了。”
我对他的话表示怀疑。虽然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是一个好警察。
“呐,浅间警官,如果越狱的是我……”
“你会吗?”
“我是说如果——”我很坚持,想知道他的回答,“你会逮捕我吗?”
浅间呼了一口气,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傻,“比越狱更糟糕的事情你都做过了,你说呢。”
说的也是。他不会姑息我犯错的。我有些灰心,低头去系袖口的扣子,“Ryu给我留了很长的一封信。”
他无动于衷,“我听波多野医生说了。”
我觉得很委屈,此时此刻。“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浅间是我最信任的人,可他却对我隐瞒了很多。即使波多野医生说的有道理,榎本每天都和我在一起,如果他想告诉我什么,谁也没有权利抢先一步——可这样的解释并不能让我释然。
“他进城就医的那次。”浅间说的很轻,“对不起,没有确实的依据,有些话我不能说。”
“可是现在榎本偷了父亲的画——现在是我的画,”我有些急了,“你之前说有问题——他偷走的是赝品。浅间警官,”我开始觉得有一些害怕了,“你知道周五那天堂上为什么来找榎本吗?”
“因为当年负责画廊失窃案的警官遇害了。”
他说的这样干脆,反而让我惊呆了。那个警官的职业生涯处理可能处理过数以千计的案子,可浅间的这个说法,好像直指让他遇害的那一起。
“你查过那起案子了。”
“一无所获。”他看看我,又说,“不过你也没有把什么都告诉我不是吗。”
“我没告诉你什么?”
“榎本走之前,没跟你说什么吗?”
虽然是和鸿野警官差不多的问题,可我知道现在即使我说出天花乱坠,对于榎本也没有任何影响了。我把腿盘起来,整理了一下牛仔裤的裤脚,“他想让我跟他一起走。”
浅间居然笑了,笑得有些意料之中,还有些别有用心。好像榎本不是想邀请我越狱,而是要邀请我私奔一样。我心虚了,“有人邀请我越狱,这对你来说很好笑吗?”
“不好笑,我笑的不是这个。”
我想问他那你在笑什么,可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个自取其辱的圈套,于是就换了个问题,“可我留下来了,你不觉得欣慰吗。”
“我很欣慰。”浅间依然没能收住笑意,但他很认真地说,“神乐,你比以前可爱了。”
“……这是在表扬我吗?”
“不,是在表扬Ryu和榎本吧。”他站起来,面对着我,手插在裤兜里,“接下来外面可能会发生一切事,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好好呆在这里。”
我微微仰着头,他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你的语气,不像是好事。”
“我说不准。”
“跟榎本有关是吗?”
“可能吧——可能也跟你有关。”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好好呆在这里——这样吗。
“神乐,如果发生了什么,让我不能再来看你了……”
“浅间警官,”我笑着打断他,“如果真是那样,也不要担心我。服满刑期,我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你。”
我开始继续读追忆的第二部,可是没有了榎本时不时打断我的注意力,我很难持续读上二十分钟。但我得承认,它在我失眠的夜里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辗转反侧的尽头就只好下地看书,月光很昏暗,看了两分钟就会头痛。让我想起榎本给我念书的那个夜晚,我好像是很快就睡着了,也不知道他念了多久。
有时候我还是会下意识地去看对面的床铺,但除了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榎本留下的东西被鸿野警官作为证物带走了。我拥有的纪念,包括他还没有做完的那本数独、我们最后用过的纸质棋盘、床底下那一袋子肉铺,以及他给Ryu的那幅画。
我在电话这边跟波多野医生告急,求他预支一些安眠药给我,被他坚定地决绝了。电话那边有人催他,他匆忙地挂断,“神乐,周五啊!周五我回去,你再坚持一下!”
波多野医生越来越忙,我说过,他在北区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可以归结为Ryu。于是他现在也没有了那么挂念这里的理由。而周五他并没有给我安眠药,怕我会产生依赖——我知道,他其实是怕我的人格再次混乱。
我问他,榎本的病会不会再复发。我不想承认,我有些担心他。
“你说淋巴吗?几乎不会——不过心病应该一时好不了。”
“……你的日语有些难懂……”
离开的人才不会有什么心病——我固执地这样想,仿佛可以显得自己更加可怜,于是能够拿到更多的分数——明明是我一再拒绝听他的话。
榎本走得那么泰然自若,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哪怕是一句再见。但是他跟Ryu好好地告别了,抚摸着那幅画,我能感受到那天的感伤和释然。
或许他对我曾经流露出的、可能只是那么些微的感情,也并不是给半年前他在北区第一次遇到的神乐,而是给他在二十岁那年遇到的Ryu而已。
周六的时候我向往常一样,去了图书室。这几天我一直能感受到旁人投来的难以言喻的目光——吃饭的时候,晒太阳的时候,还有现在我找书的时候。托那位越狱成功的前室友的福,我接受了更多的本来不属于我的关注。如果日后还能见到榎本径,我一定要谢谢他。
“你在找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堂上警官站到了我的身后。我有点受到惊吓,他有些抱歉地笑了一下,“我……我也许能帮上忙。”
“谢谢。”我知道,他特意来找我说话,绝对不是只为了帮这个忙的,“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第一部。呃,封面是绿色的……”
堂上的表情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凝滞,然后他又笑了,双手背在身后,饶有兴致地问我,“那本书对于你们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什么?”
“榎本径把它带走了。”
不仅是越狱成功的前室友,而且是文艺地越狱成功了。这样表扬你,你满意吗。
我觉得很尴尬,脸上有点发烧,为了掩饰这种羞愧,我嘴硬着反问堂上,“图书室的预算这么可怜吗?难道不能多买两本。”
他并不介意我的挑衅,“神乐,你想聊聊吗?”
我和堂上警官去了隔壁的大厅,是新年会的时候我和榎本表演过节目的地方。我还记得那天上台时的紧张,比起当年站在一屋子议员和高官面前做报告时的游刃有余,那天的我紧张到怯场、差点把榎本径一个人扔在舞台上。
可是这里今天这样空旷。
“神乐,那天我对Ryu……态度很恶劣,对不起。”
“没关系。”我笑着安慰他,“他不会介意的。我也是。”
堂上似乎如释重负,坐在了舞台的边缘上。我第一次从这样一个角度俯视他,也是从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其实榎本的离开,最受伤的人并不是我,至少我知道他一定会走,至少我没有被利用。我也跟着堂上坐下去,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
“神乐,你和榎本,是朋友吗?”
我看见他眼睛有点红了。前辈被害之后来寻找故人安慰的堂上,却在这样的时机被偷取了指纹,他有坚定而不可动摇的理由去怨恨榎本。可是他却在愤怒之后,选择了这样的反思方式。
“我不是,你也不是——堂上警官,榎本不需要朋友。”我这次必须站在堂上这一边,“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他没有资格……”
我说不下去了。他真的没有资格——那么和他相处那些日日夜夜里,那些惟妙惟肖的关切、那些栩栩如生的温柔、那些如有切肤的刺痛,都算什么呢。
就连我想留下一点暧昧的纪念,却也被他带走了,这又算什么呢。
而堂上却低头笑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听Ryu说话。”
我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带,想用目光绕清它们纠结的方向,“堂上警官,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大概不会了吧。”他的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放松和自嘲,“大概会去十字路口的交番去执勤,或者骑着自行车在大街小巷巡逻……好像也不错,说不定日后我会感谢榎本径。”
我想象着他描述的情景,忍不住笑起来,“你自由了。”
“没有谁是自由的。”堂上恢复了他平日里的自信和温和,好像这件事情带给他的打击,已经到此为止了。“我们都是不自由的,现在的榎本也是一样——其实神乐,我宁愿相信他是有必须要做的事,所以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在这个时候越狱——而且他也很快出手了,我相信我的想法是对的。如果他只是想自由,那么波多野医生带他外出就医的那天,他就可以消失得不留痕迹了。”
“所以,”我有些不确定,“你原谅他吗?”
“我不会的。”堂上立即回答,“直到我知道了一切真相。”
Ohno Sato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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