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五的晚上,天黑的已经开始明显变晚,春分就在眼前。都内的樱花差不多已经开了吧。波多野医生依旧带着口罩,鼻音非常重。
我说今天随便聊点什么吧。
他马上放下病历本,“我同意。你想聊什么?”
“嗯……你那个同学怎么样?”我起身去给他也倒了一杯橙汁,“信州地方医院的那个。”
“哦,他……”波多野在口罩后面笑了一下,“他前一阵转到医大附属医院了。”
“诶?”我很惊讶,“那,那你们不就是同事了?”
“是啊。”波多野医生摘下口罩,拿起橙汁喝了一口,“经常能见到——感觉有点奇怪。”
我大概能理解他说的“有点奇怪”是什么意思。“那你的优越感还在吗。”
“早就没有什么优越感了。”波多野笑的有点落寞,橙汁在他嘴唇上边留下一圈仓皇的颜色,“他是单身赴任,妻子孩子留在了地方。我觉得他很寂寞——虽然我也差不多。而且也是老同学了,有时候在医院遇见,能想起当年一起在医院实习的时候。”
“那平时也可以一起出去吃个饭什么的。”
我只不过随口这样说了一句,波多野却露出了很为难的神色,“不呢,只在医院会见。”
我用那被他评价为“缺失青春期构架人际关系经验”的情商也能感受到,他和他的同学之间可能并不只是首都和地方、优越和卑微这些词汇能够简单概括的。
“很羡慕你的,”我由衷地说,“能拥有这种故人重逢的感觉。”
波多野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我们一时沉默,然后听见他问,“跟榎本还是那么别扭吗?”
“没有啊。”我不以为然地否认,“没什么好别扭的。”
波多野起身去把窗户打开了一点,夜风混合着花粉一起吹进来,“至少我希望,你离开这里之后,能过普通人的生活。Ryu已经经历过的感情和经验,不希望你再花费时间重新学习一遍。”
“你知道,他和榎本是认识的吧。”
我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原本我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方,可话说出口反而觉得自己理亏了。我希望能跟波多野一样,可以有一个口罩躲在后面,只露出眉眼,那么说话的时候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和尴尬了。
波多野没有显得惊讶,他说,“榎本还没有告诉你是吗。”
我有点厌倦这样的推搪了,“他是没有告诉我,你也没有,浅间警官也一样,Ryu也是。你们觉得自己拥有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就很了不起是吗?我知道你们的优越感,我太熟悉这种优越感了。”
是的,我曾经把一亿三千万人的DNA数据握在手上,可现在连自己发生过什么都不清楚。
“你们觉得,两年后榎本径出去,十四年后我从这里出去,就能放下一切开始所谓的新生活了吗?”
我和波多野面对着面,好像对彼此都觉得陌生了一样。我后悔了,我一开始说想聊点什么的时候,没有料到会聊成这种局面的。
波多野低下头打了个喷嚏,我走过去把窗户关上了。
“神乐,”他吸了一下鼻子,声音沙沙的,“榎本每天都跟你生活在一起,如果他想告诉你什么事情,那我们是没有权利越过他的。”
他说的对,我不应该对他和浅间甚至Ryu发脾气,我应该抱怨的,其实只有榎本径而已。
“我和他一样,在这里只是服刑的犯人,甚至他可以比我早出去那么多年、他也可以申请换一个房间——他究竟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神乐,其实我……”他究竟想说什么呢。
波多野向上扯了一下口罩,“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什么?”
“就是所有的情歌都听懂了,所有的不可理喻的情节都能理解了。开始患得患失、开始心神不宁、开始变得不像平时的自己。那个人多看自己一眼就好像所有的樱花都开了,而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却总在半路就夭折了。”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惊讶波多野还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应该把我们刚才谈到的任何一个人放进去对号入座。我伸手去拿桌子上那杯橙汁,“你在开玩笑吧?”
“我不会拿我的患者开玩笑的。但我觉得当我的两个患者在为同一件事情困扰的时候,我得说点什么。”他指了指我的手里,“另外,你拿的那杯是我的。”
我回到监狱楼,狱警把我的手铐打开,然后我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走廊里没有外面的空气新鲜,明明是室内,温度却败给外面犹抱琵琶的早春。波多野医生的话让我觉得心烦意乱,可马上就被眼前的事实敲醒了。
门上的电子屏显示着绿灯,没有上锁。
我愣在那里,试图去摸那个绿色的亮点,这不可能,他不能就这样离开,甚至连告别都没有。
身后狱警拔枪了,与对讲机刚说出“报告”,门里面的一个声音说,“没事,进来吧。”
是堂上警官。
堂上手里捧着榎本的马克杯,跟榎本并肩坐在床上,情绪似乎很低落。他对狱警说了声抱歉,然后把杯子递给榎本,站起来说,“我该走了。”
“你没事吧?”我忍不住问他,“你脸色好差。”
堂上深呼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问我,“那现在呢?”
“呃……”
他苦笑了一下,“你还得我跟你说过的,我和他认识的事情吗?”堂上说着看了一眼背后的榎本。
“记得。”我知道榎本在看我,但我没有去回应,“因为一起盗窃案认识的。”
“对。是我实习的时候……那个带我的前辈,今天遇害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陪着他沉默。
“我刚才还跟榎本说,他都已经退休了,究竟有什么……”堂上又长吸了一口气,“没事了,我走了。”
榎本把堂上送到门口,扶了一下他的胳膊,“别想太多了。”
堂上点点头,离开了。
“你还……挺会安慰人的。”我想起波多野说的那些话,决定以后要跟榎本把话一口气都说完,以免给彼此造成更深的误会。
榎本却不理会我,完全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刚才你回来的时候,门口的指示灯是什么颜色的?”
“绿色的。”我有些奇怪,“里面不是也能看到吗?”但是只有外面一侧才有刷卡的装置。
“哦。”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想从北区越狱很简单,如果从饭后的放风时间算,只需要经过走廊和院门的两道锁、和几个监控镜头。北区的警备相对而言比较宽松,但错上加错的人——比如络腮胡子的室友,他现在已经在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的西区了。从此刑期在两位数的人就只剩下了我。而对于一位数的人来说,是不值得冒险的。
我想榎本径要面对的更大的困难,大概是在出去之后。
“你有什么打算吗?”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在谈论明天的早饭。
榎本坐到桌前,摊开了那本数独,“神乐,你有多了解天网系统?”
“应该比前年搜查我的时候应该进步了很多。”我忍不住调侃起来,“那时候还有很多郊区没有摄像头,我还跟警察周旋了一段时间,不过现在不一样了。郊区的摄像头更多,而且出租车、公寓电梯,凡是有摄像头的地方都连入了天网,下一步应该就是秋叶原的大头贴机了……”
榎本微笑着说,“这些是浅间警官告诉你的吗。”
“不可以吗?”我把袜子脱下来,“而且我去图书室也看看报纸的。”
“想赶在你说的下一步之前去照一下大头贴呢。”
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我见到的每一个人都能说出让我瞠目结舌的话来。
“呃,”我完全没办法脑内榎本径去拍大头贴,但还是说,“那你是得抓紧了……”
“神乐,你喜欢拍大头贴吗?”
这个问题如此危险,我知道,就像那天他在阳光底下问我,“如果你做了错事,你会告诉谁?”这个问题也一样,是他的一个圈套。而我决定吸取教训,不去作答,“我没拍过。你呢?”我反问他,“你喜欢吗?”
“我也没拍过。”榎本径看着我的眼睛说,“不过如果能跟喜欢的人一起拍,那么体验一下也错吧。”
我觉得心口上闷闷的,仿佛承受不住他目光里的重量。可几分钟前我还告诫自己,跟榎本说话一定要一口气都说完,不然会忍不住在波多野医生的理论里对号入座。
“神乐,”他站起来,好像要说很重要的话,“我……”
“那你可以去约青砥律师,”我及时打断了他,“女孩子对这种事应该很擅长的。”
榎本径的眼睛里好像有光亮熄灭了。他不说话,重新坐下开始做题了。
我窝在床上,脚趾开始觉察到凉意。我知道,他是想问我——两次,他都是想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但我感谢他没有明明白白地问出来,因为我不可能给出他想要的答复。他一定也知道。北区对于他来说,可能只是一块绊住前路的石头,而对于我来说,却是赎罪和寄予重生的地方。
Ohno Sato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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