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特意在晚饭的时候带上了那幅画，吃完饭之后把画送到了楼上的画室里。

他试图找一个比较合适的地方摆放，却因为长久没有人整理，画室非常凌乱。我说不如就放在Ryu的画架上，让他一进来就能够看到。神乐却不同意，他说怕给Ryu造成太大的刺激。

结果他说完这句话，又开始纠结是不是应该把画带给Ryu看。我只好帮他把那幅画放到了南面的角落里，“你应该告诉波多野医生。”

“嗯。”神乐笑了，“不然这里这么乱，想找点什么真是不容易。”

我们踩着铃声赶回了房间，后脚刚迈进来，房门就自动锁上了。我和神乐贴着门、屏住呼吸听狱警刷卡确认的声音。神乐忍不住先笑起来，我也笑了，好像一起偷偷做了坏事一样，虽然只是险些迟到而已。

神乐坐到床上，双手撑着床沿、有些不安地晃着腿，“榎本，你希望有人来看你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难道他还在介意青砥的事——是的，我知道他介意了，就算他不会承认。

可他却说，“我有点害怕浅间警官了——不是那种害怕。”他怕我误会，连忙解释，“我想见他，可是我怕他带给我坏消息……”

我走过去坐到他旁边，“什么坏消息？”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在监狱了，没有什么更坏的了——更坏的我也能接受。”他停下来，抬起头看着我笑了一下，“不过我由衷地期望青砥律师能再来看你。”

“我一定会转达你的期望，但不会告诉她是因为肉铺的。”

芹泽律师和青砥律师不仅带来了衣服和肉铺，还带来了我想要的消息。芹泽说这不应该是你喜欢的案子，没有密室也没有杀人，“案子当时就被搁置下来了，主管的警察也已经退休了。”意外地，芹泽没有显出不耐烦，也没有再提我拒绝他辩护的事情。

“失窃的那几幅画很重要吗？”青砥手里拿着记事本，很认真地准备记录任何一条线索。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从神乐说起这件事好像有点太复杂，而从自己说起好像又不能让他们信服，“你们见到青山本人了吗？”

“怎么可能？”芹泽瞬间恢复了我认识的那个样子，翘起二郎腿开始抱怨，“你在这里面当然不知道外面的事。他现在是了不得的公众人物了，电视报纸各种周刊到处都能看见他，你觉得他会因为十几年前的丢的几幅临摹接见我们？别开玩笑了……”

青砥使劲儿冲他挥了挥手，“明明是你的日程都排到下个月了！”

Ryu的状况已经开始不稳定，神乐迟早都会得到全部的记忆。而我想在他知道这些之前把这件事解决掉——这也是我一直都想解开的结。

“如果我知道这件案子的真相，你们能不能帮我寻找证据？”

芹泽一下安静了下来。他离开椅背，靠到桌子上问我，“你都没有证据，哪来的真相？”

“你怀疑偷了画的人是我对吗。”

“让我怎么相信你。”

他的确没有什么可以相信我的，尤其是已经身在北区的我。青砥有些笨拙的打圆场，“你们两个别这样，难得见一次……”

“榎本，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芹泽的直视着我的眼睛说，“我查到你当年在青山门下学过画，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画廊失窃之后你就离开了，同年美术界巨匠自杀身亡、青山自称为亡友封笔，从此改投政界……”

“是他自导自演的。”我知道，芹泽的确想要帮我，而我这次不会再拒绝了，“青山自诩才高，但始终略逊一筹。后来他利用神乐先生的信任暗中偷换委托他交易的画作，把真品卖给神乐先生不愿意交易的人——比如社团、教会，而把赝品卖给博物馆、个人收藏爱好者。后来有买家因为价格问题威胁青山，于是他自导自演了画廊的失窃，告知神乐先生流通中可能会有赝品以假乱真。”

不知道是我说的太快了，还是我说的内容比那些解锁的原理更加难懂，芹泽和青砥都愣住了。

“你为什么久了才说出来？”芹泽问我。

“我说了，我一直都没有证据。”

芹泽的语气缓和了下来，“那你现在说出来，是因为你找到证据了吗？”

“我猜很快就会有了。”

“你猜？”芹泽又开始抱怨了，“你怎么猜的？你根据什么猜的？你不要说明天再说，你现在就告诉我！”

“别激动别激动！”青砥着急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狱警，“再吵下去芹泽先生你就得留下来了！”

“神乐先生身后留下来的画作因为仓库的合约到期，就要拍卖了。拍卖行一定会察觉里面的赝品。”

芹泽摇了摇头，“这不好说。拥有真品的买家肯定不会出来作证……”

“可以找赝品的作者作证！”青砥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满怀希望地看着我。

“那也没有办法跟青山联系上。”我避开她的目光，看向芹泽，“如果赝品之中有青山亲自临摹的画，那就简单了——他习惯会在画布上先喷一点水。”

芹泽皱了眉头，“这个习惯不一定只有他一个人有吧？”

“他不是用喷壶，他会把水含在嘴里……”

“唾液！”青砥再次发现了新大陆。

我对她点点头，“剩下的就可以交给DNA搜查系统了。”

我说得简单而镇定，好像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掌握。我只不过是将一个完完全全的假说兜售给了芹泽和青砥，利用他们一直以来的好奇和热血，来帮助我逃脱长久以来的罪恶感。

神乐先生的死并不是Ryu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这些巧合这些无心之过的背后，有着真正犯了错的罪人——我也是这么的自私。神乐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好受一点呢。

“可是过去这么久了，没有证据案件是不会重开的——你又在服刑，恐怕不能那么容易出来作证。”芹泽显然已经开始考虑该怎么解决这个悬案，他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如果能拿到拍卖行接管的那批画就好了……确切地讲只要能拿到青山仿制的画就好……怎么能拿它、说服拍卖行接受我们想要的检查呢？”

青砥合上笔记本，吐了一下舌头，“比如……密室失窃然后被大律师芹泽找回之类的……”

“对啊！好想法！”芹泽激动地看向我，忽然就冷静了。“榎本，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打算没有告诉我？”

我站起身，拎好他们带来的东西，“谢谢你们抽空来看我。”

“榎本！”青砥也慌忙站起来，她看了一下芹泽，有些犹豫地说，“我们以后会尽量来看你的。”

“谢谢。”我笑了，“还有很长时间呢，我的刑期才刚刚开始。”

神乐把那一大袋肉铺塞到他的床底下后还没有拿出来吃过。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他介意那是青砥律师带来的，还是因为我说的话。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虽然青砥律师说过，我讲起那些复杂的理论的时候非常专注专业，毫不停歇、也完全不管别人是不是能听懂。

我希望我说了一半的话，神乐永远都不要懂，虽然他是那么聪明。或许只有与在自己之上的人相遇，才会觉察到自己的有限，但我对于神乐从来有任何崇拜和敬仰——他创建了国民DNA搜查系统也好，他俯首认罪遵从所谓法律制度在这里消磨时光也好。

不是有一种很泛滥的说法，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我当然不会诋毁自己的智商，也不觉得自己还会恋爱，可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改变着我。

一些我原本顾及不到或者不屑于去顾及的事情，现在却开始为之困扰。我对神乐说，遇到你之后自己好像变笨了，他还以为我真的在说智商的事情。

我想为他做些什么，哪怕就像那个填数字的表格，廉价而又狡猾，但他觉得开心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