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5，神乐

我当然还是没有来得及给浅间警官打电话，因为周日并不属于我。

我很好奇Ryu和榎本的周日是怎么度过的，他们会不会在一起谈论往事，会不会在一起谈论我。这周Ryu没有写留言给我，一句都没有。虽然不是没有发生过，但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不得不在意了。

而周一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我是那么紧张那么迅速地坐起来看墙上的日历——今天的确是周一，而的确是“神乐”醒了过来——这样的自己让我感觉到病态和罪恶。

Ryu早就做好了终结自己来成全我的觉悟，而我只不过因为他一反常态地多留了一天，就开始战战兢兢、斤斤计较。

“人都是自私的，对吗？”

我靠着墙坐在床上，把腿伸直半悬在床外面，看着对面也一样靠着墙的榎本径。他在专心地做一本数独。那本我早就做过了，没有什么难度，但他说想试一试。

榎本径匆忙地写下一个数字，抬头看我，“这很重要吗？”

“如果大家都是这样，我可能会好受一点。”

“我不知道。”他好像太过专注于手中的题目，没有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说是那就是吧。”

我是哪方面的专家？他是在说我在SARI时期那些无谓的研究吗？我现在真的已经不需要他给予我这样的肯定了。

榎本又重新抬头看我，“你确定你做过的是这一本吗？”他把书的封面亮出来给我看。

“我敢确定——图书室那几本数独我都做过了，难度都差不多吧。”

他有点不甘心地笑了，“是吗。其实还挺难的。”

我的心情一下变好了，总是那么不为所动的榎本在我拿手的项目上折腰了，这个机会我不能错过。

“那要不要专家为你指导一下啊？”我这样跟他开玩笑，以为他一定会头也不抬地拒绝我，没想到他头也不抬地说，“好啊。”

“诶？”

“嗯？”

榎本径抬头看了一下找不到台词的我，“哦，那我过去好了。”他说着就从床上下来，带着那本书和铅笔橡皮走过来、坐到我的床上了。“你不介意吧？”他自言自语着，不等我的回答就挨了过来，跟我一样把后背靠在墙上。

“神乐先生，”他就这样拿着书给我看，“慢慢做我也能做出来，可怎么能做的快一点啊？”

“啊，这个……”我虽然不介意但的确有点不习惯他坐在我的床上，“谁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做快的……”我开始胡编了，“当然越聪明的人做的就越快，不聪明的人就只能靠练了……”

榎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我算是聪明的人吗？”

我躲过他的眼睛，瞟了一眼他已经快要填完的那道题，“嗯……你算是聪明吧，不过跟我比可能还差一点……”

“我也觉得。”他也把腿伸直，跟我一样搭在床边，“我虽然没觉得自己多么聪明，但遇到神乐之后好像变笨了。”

“你是在怪我拉低了你的智商吗？”我拿过他手里的书填完了剩下的六个空格，6、1、8、7、9、8——是这样没错。我满意地把书还给他，还有铅笔，“你觉得难我可以给你画几个简单的。”

榎本“嗯”了一声，却不来接我手里的东西，只是忍着笑看着我。我好像觉察到哪里不对了——1988，6，7。我的生日吗。

我“啪”地把书和铅笔塞进他的怀里，“神乐先生以后不会给你做任何指导了。”

“不要啊。”他慌忙接住书、抚平着书角，终于忍不住笑出来，“聪明人真的好冷淡啊。”

“聪明人现在还很生气。”

“怎么样能让你不生气啊。”榎本开始翻旧账了，“我都已经给你那么多肉铺了。”

“那你告诉我你的生日是几号啊？”

“嗯，等我再遇到合适的题目的……”

“想都别想！”

或许，现在这样的生活持续下去，也并没有那么糟糕吧。

如果榎本也这么想，那么我还有不到三年的时间，可以像现在这样度过。虽然没有自由、虽然没有的东西很多，但一个人总是无可奈何的，两个人就有很多可以分享。

那么即使他离开之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还可以靠这三年的记忆撑下去，说不定十年也可以很快度过。

浅间警官这次带了一副画过来，是上次我说想要带给Ryu的。“我跟堂上警官打过招呼了，可以挂在画室里。”

“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我由衷地说。

他又穿回了那件皮夹克，能看出来好像有一点瘦了。

“最近很忙吗？”我忍不住问。

“春天了，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他总是这样试图搪塞过去，“神乐，最近榎本径跟你说起过什么吗？”

“关于什么？”

浅间的回答却出乎我的预料，“关于他以前的事。”

“没有。”

关于榎本的过去，我知道的恐怕比任何一个人都少。这难道不是你们已经达成的默契吗？可是面对浅间警官我问不出口，也没有办法流露出半分的不悦。我知道，从他带着枪闯进SARI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没有办法背叛的人了。

“仓库的那批画，”浅间换了个话题，“拍卖行的人说，可能有些问题。”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有什么问题？”

“已经发现了赝品，剩下的还在鉴定。”

怎么可能？

“确定不是他们搞错了吗？”我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那批画都是父亲留下来的。”

“仓库方面说这期间没有出过问题。”

“你是说，父亲的那批画在托管的时候就已经混入赝品了。”

“只有这一种可能。”浅间的声音依然听不出感情，“不过，有一点我必须说——目前没有办法确定你父亲是否知情。”

我霍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你是什么意思！？你说他收藏了自己的赝品吗？”

“神乐。”浅间警官也站了起来，我以为他会拍拍我让我坐下，可他把手插在了裤兜里，“我是警察，没有证据的事，我不会下定论。”

我多想告诉他，我是学者，没有经过严格论证的假说我也不会接受——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那样的骄傲了。

“对不起。”我对浅间说。

我没有理由对浅间警官发火，甚至，我没有资格对父亲有什么期许、做什么评价。我真的很难受，好像已经压抑了很久，眼泪不知不觉中流了下来。

浅间警官从裤兜里掏出手帕递给我，“你还记得你父亲的朋友青山吗？”

“……我知道他。父亲的后事是他帮忙料理的，也是他带Ryu去了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但是水上教授接管了Ryu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浅间点了点头，“拍卖行想请他忙帮继续鉴定剩下的画，你有意见吗？”

“没有。”我把手帕还给浅间，“如果这件事完了、青山先生有时间的话，我想当面谢谢他。”

浅间的眼神里好像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他叹了口气说，“我会转达的——神乐，”他好像有放不下的心事，又追问了我一句，“关于青山，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可能跟你知道的差不多——他跟父亲是美院的同学，后来都出名了……再后来去做商人、发掘新人做的也很成功。他现在是议员了吧？……”我不知道浅间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需要我问一问Ryu吗？让他写下来给你。”

“不，不用了。”浅间摆摆手，“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