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第一次看见神乐的脸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次我恐怕没有办法能够躲过去了。而我没有想到,Ryu的记忆已经在急剧消退,甚至已经记不起我了。
或者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而忘记我,也是他的选择。
他还和十五年前我在医院里遇到的那个少年一样,脸上看不出一点时间的痕迹。但已经不再那么沉默内向,反而迟缓地显露出一些少年才有的天真。神乐说Ryu好像停留在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年龄,一直没有长大。
神乐还说Ryu或许在慢慢融入他的人格里。说这句话的时候神乐好像有些困扰,“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自己,”神乐说,“好像在变得更加完整——即使失去了自由。”
波多野医生给我塞了很多脱脂棉,不由分说地带我去了医院,把失神的Ryu和一堆需要填写的表格留给了堂上警官。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这么快就会有从北区走出来的机会。天气很好,二月的东京正经历一年最冷的季节。
去市区的路很长,波多野医生终于忍不住问,“你和Ryu以前认识?”
我试图“嗯”一声,但声音堵在棉花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我当时看你的简历上写着国立医科大学附属医院,Ryu也在那里治疗过——可我没在意,附属医院收治的病人太多了,我也是那里的医生。”波多野医生苦笑,“如果我能早点想到……”
我忍不住打断他,“这跟你没什么关系。”
他好像不介意我的生硬,反而歪了一下头,“你挺精神的,我觉得你应该没什么事。”
我在心里谢过他的好意,“这不像是一个医生说的话。”
波多野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吧,你说的对——我认为你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没事。”
虽然我也这么希望,但是“你换一个说法并没有显得更加精确。”
为了显得这个判断更精确、更有依据,我被带到医院折腾了一下午。附属医院和我和Ryu当年住院的时候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正门的草坪正在冬季的养护期,围起了一圈立入禁止的绳子。
波多野医生从化验室走出来,有另一个跟他身量差不多的医生走过去,递给他一件干净的白大衣。他把被我的血渍弄脏了的那件换了下来。
“晚上想吃什么?”波多野把硬币塞进休息区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乌龙茶扔给了我。继而专注而期待地盯着那个摇奖的转盘——“啊!运气不错!”
他把中了奖的那罐拿起来,坐到了我的旁边。“我带你去员工食堂?”
“我什么时候回去?”
波多野医生打开罐子喝了一大口,“你想什么时候回去?”他看着我笑,“你想多呆一会儿我就给你多做几个检查。”
“不用了。”相对于在这里做检查,那我还是更喜欢呆在北区。
他哈哈地笑起来,“我带出来的每一个病人都希望晚一点回去。”
“那是他们没有在这里做过化疗吧。”我也喝了一口手里的茶。
结果我们还是在员工食堂吃了晚饭。波多野医生打了好几个菜,他说没关系有报销,“折腾一下午累坏了吧。”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之后把手机递给我看。是我的化验报告。
“我就说了肯定没事。三年后再复发的几率很小。”
“那我为什么会流鼻血?”
“可能有很多原因。”波多野医生把筷子递给我,“干燥、焦虑、吃上火——不过我记得图书室没什么大尺度的书啊……开玩笑开玩笑!你别这么看着我!”
我不再理他,低头吃饭。
他长松了一口气,“你可把我吓坏了。”
“谢谢你。”我发自内心地说。而且我知道,现在我没事了,波多野医生一定很担心Ryu。
启程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出城的路有一点堵,司机打开了电台广播。是一档音乐节目,穿插在广告里。
我在走走停停的摇晃中快要睡着了,模糊地听见波多野医生问,“榎本,你和Ryu之间发生过什么吗?——你要是不想说完全可以不说……我就是有点担心他……”
我的确不想说。如果我没有遇见Ryu,如果他彻底忘记了,那么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从此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可事情偏偏不是这样。
“波多野医生,你知道神乐为什么会拥有双重人格吗?”
“是……是因为他父亲的自杀。”波多野医生的声音很低,淹没在若隐若现的广播,“拍卖行的人把赝品送去神乐家鉴定,他正好放学回家。父亲问他觉得这幅画怎么样,他说这是父亲画的最好的一副……”
一股难受从胃里窜上来,一定是堵车的时间太长了,“波多野医生,那赝品,是我画的。”
十五年前青山老师的画廊失窃,我画的几幅欧洲名画的仿制品、和库房里没有展出的神乐先生的临摹,一起失踪了。
回到北区监狱的时候就寝的铃声刚刚响起。波多野医生叮嘱我好好休息,他说他接下来的一周会每天在北区值班,“一天量三次体温,有不舒服马上告诉我。”
波多野医生本来没必要做到这一步。“你医院的工作怎么办?”
“没事,有人替我。”波多野顿了一下,低着头说,“其实说出来不怕你笑——我觉得在附属医院我就是可有可无的,但在北区不一样。”
“我会注意自己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话,“放心吧,我暂时还不想死。”
而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一点放心,“Ryu应该已经睡了——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可以帮你申请换一个房间。”
“那神乐怎么办?”
“也对。”波多野苦恼地抓着头发,“是啊他什么都不知道。”
神乐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在他知道了一切之后,我们之间会变得怎样。
Ryu会把这一部分记忆交给他吗。
那是在拘留所昏暗的会客室里,我第一次见到浅间警官。他把那张照片递给我,“神乐龙平,”他用近乎商量的语气说,“我们想安排这个人做你的室友”。
“他的情况有点特殊——他有双重人格……不过你放心,无论哪一个人格都不具有伤害性——不过他判的是杀人罪……”
跟我解释这一切的浅间警官显得矛盾而疲惫。而听完他的所有描述,我反倒平静了下来。
“无论他是什么样子,我能接受。”
第二天起床,我把昨天去医院的那套衣服泡进了洗面池里,准备在神乐起床之前把它洗完。我不希望昨天发生的事被神乐知道——即使这样是徒劳,我也想瞒他越久越好。
神乐那件挂着的外套里有便签本,不知道Ryu昨天有没有写纸条给他。
我小心地走到神乐的床前,想把外套里的那个便签本拿出来。却发现比任何一次都生涩艰难。早起的铃声就要响了,我必须在神乐醒来之前拿到那个便签本。
“榎本。”
他已经醒了。
“你早。”我只好顺势搭边坐在了他的床上,“刚才你做噩梦了。”
“是吗。”他并不深究,好像知道我说的是谎话。他低头伸手从床底的箱子里,拿出了牛仔裤和长袖衫,毫不顾忌地在我面前换好了衣服。
Ryu看着我微笑着说,“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所以先睡了。”
墙上的挂历,今天是星期一。清晨的阳光薄薄地洒在他的脸上,映着我深深的绝望。
Ohno Sato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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