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榎本径并没能把那本植物图鉴拿给我。
“那你也没有给他画肖像?”
“没来得及。”
周一早上醒来,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外套里的便签本。这次Ryu只给我留了短短的一张,他说络腮胡子的死让他很震惊,还让我不要害怕。Ryu没有提到榎本径,我有点意外,也有一点失落。
我问榎本径,对Ryu的印象怎么样。他思考了一下,认真地说,“你们很像。”
他认真的表情惹人发笑。我问哪里像?脸吗?榎本径却不笑,依旧很严肃地说,“总之就是很像。明明不是同一个人。”
我也笑不出来了。
络腮胡子的死在北区监狱成为一道暗流,每个人都想讨论它,可是每个人都害怕自己辛苦维持的意志会被这道暗流席卷而去。没有人能够预测自己的死亡,它的不可预知甚至比终结更让人恐惧。
而被囚禁的人们看到了我们之间的一个人,在毫无征兆、甚至不能成为理由的理由下,被另一个人完全地终结了。
其实监狱里面的规则和外面的规则一样,谁拥有的更多,谁就会站在社会的上层。在下面仰望的人们投以羡慕或者怨恨的目光。只是对于已经走进来的人来说,这个划分阶级的重要标准显得有些特殊,是刑期的长短。
我知道,在北区,我就是站在最底层。
在之后的一周时间里,饭后的放风时间、狱警队会与每一个关押的犯人谈话,希望能够缓解大家的情绪、消除这件事的负面影响。每天都能在监狱里看到外面临时借调的警力,这反而让大家觉得不安。
跟我面谈的是堂上警官。他亲自到房间来找我,还跟榎本径打了个招呼。榎本径显然不是很适应,僵硬地点了下头。
我们的谈话在一楼的会客室。其实是很大的一个房间,摆了很多套桌椅。堂上警官走到在靠近铁窗一个位置停住,转身示意我坐下。
从这里能看到监狱的正面院门,我进来之后,还从来没有看见它打开过。
窗外的天空阴云密布,有不安的乌鸦聒噪着飞过。
“你的室友好像不太爱说话。”
其实他跟我说的还挺多的。但我没有反驳,“是吧。”
“没事,他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任何人的。”堂上警官的语气里没有任何虚假的安慰,“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
“……你指的是什么时候?”我有点不太确信自己理解的是不是堂上想说的。因为榎本径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他以前跟堂上认识。
堂上警官看了一眼窗外的远方、靠回椅背里,“我刚毕业的时候,被分到地方警署实习,帮前辈的案子跑腿——虽然都不是什么大案子。其中有一起失窃案,跟他打过一次交道。那是我实习期的最后一起案子。那时候他是多大……哦对他跟我同岁,大概二十一二吧?”
我难以想象榎本径现在的样子,出现在堂上回忆青春的镜头里。
“不过他年轻的时候挺白的。”
“你是说,”我打断堂上的感慨,试图想知道更多信息,“榎本径二十出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撬门溜锁了吗?”
堂上显得很惊讶,随即否认,“不是不是,他——啊啊啊,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他自顾自地眯着眼睛纠结了一下,“案子还没破我就调走了,所以知道的细节也不多——是一家画廊失窃了几幅欧洲名画的仿制品,榎本径是那几幅仿制品的作者。案值不大,好像很快就搁置了。但是他这个人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可能是因为跟我同岁吧……诶对了,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像一个演员?”
画。和仿制品。
“神乐?”堂上把走神了的我叫了回来。“神乐,上面说你要在我这里服刑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是个大麻烦——但你表现得让我无话可说。你从来没给我惹过麻烦,Ryu也是。你可能是这里几个刑期最长的人之一了。所以你有什么要求,我职责所能及的范围内都会帮你。”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敏感。很多学了一点美术的学生都会做点类似的事来补贴伙食,这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如果会画画的Ryu能把正常的生活持续到二十多岁,也一定会利用这个一技之长吧。
我带着一脑袋冲击回到房间的时候,榎本径正在看那本绿油油的追忆。经过那一晚,这本书在我的眼里带上了点梦幻——或者说催眠的色彩。我猜我应该看不完它的第二部了。
我坐在床上,背靠着墙,略微俯视伏在桌子上看书的榎本径,这是我们日常对话的一般模式。我问他,有没有害怕比他少了十二年刑期的我,哪天夜里也会冲动之下把枕头蒙到他的脸上。
榎本径说不会。
“为什么?”
“我是右侧卧——不会平躺着睡觉。”
我差点从床上跌下去,“那好吧。”我决定该换战术,“掐脖子怎么样?”
榎本径笑得有点微妙,“你觉得你的力气会大过我是吗?”
说实话我还真的没有这个自信。他把右手胳膊立在桌子上,做好了掰手腕的姿势,好像要邀请我下去跟他比试一下。
“不用了。”我只好逞口舌之利,“你还靠手吃饭呢,我不希望你出去之后只能去参加面向残障人士的福利应募。”
他没有兴趣跟我拌嘴,继续低头看书了。
到了傍晚,阴郁了一天的天空终于开始下雨。12月的东京正式走向冬季。不知道今年的新年会,是否会因为这起意外而受到影响。但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开始在张罗节目了。
浅间警官说络腮胡子的室友第二天就被转移到西区监狱了。我知道,那里的人几乎没有机能再走出去。他很显然不太多想讨论这个问题。浅间警官今天终于再没有穿皮夹克,换上了羽绒服。这让他看起来不那么生人勿近了。
而且他带了两大袋子吃的过来。我扒开袋子看了看里面,各种水果和肉干。最下面居然还埋着两罐啤酒。我用余光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监视我们的狱警,压低声音问他,“你怎么把啤酒带进来的?”
“我满20岁了,罗森没有理由不卖给我。”
我有点无奈,“那你让我怎么处理空罐子?”
他完全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你可以现在喝完,我把罐子带走。”
我彻底放弃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了。
浅间警官把那两袋吃的拎到桌子下面,“跟你的新室友相处的怎么样?”他好像只是出于礼貌和责任感随口一问,没有抱太大希望。
我把眼镜摘下来,用白衬衣的一角擦着镜片,“还挺好的。”
“哦?”
他的语气让我心生戒备。我把眼镜重新戴上,“把他关在北区,你们真的不怕他会越狱吗?”
“那应该把他关在哪里?”
我一时也想不出来,好像把他关在哪里都是不安全的。其实我并没有多了解他的本事,也不了解他解决过的案件。但是我知道的是,他最后还是没能逃过、被关到了北区。可我总觉得,他有计划、也有能力从这里离开。
也许我只是把自己想做又做不到的事情,放在了他身上。
“你这么相信他的能力?”浅间警官好像有些怀疑,“还是他跟你说了他有越狱的计划?”
“这种事怎么可能跟别人说。”我出于本能地反驳他,又忍不住问,“榎本径说有人不希望他出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浅间警官歪了一下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同样有人不希望你出去。”
我知道他是在说mogul、真正的白金数据。而那些被白金数据保护着的站在上层的人们,自然希望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浅间警官,如果哪天你顶不住了,就不要再来看我了。还有波多野医生也是。”
浅间警官不说话,随即很突然地干笑了两声,“榎本径有多大的本事,才跟你相处这么一点时间,就让你连我和波多野医生都可以抛弃了。”
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今天真的很会讲笑话。”
“好笑吧?”
“不好笑。”
我问浅间警官,元旦之前你还会来的吧?再来不要带这么多吃的了。他却说,过年了,要吃好一点。
我嘟囔了一句,“很费钱的。”
“我已经工作快三十年了,难道还能被你吃穷了?”浅间警官长出了口气,“比起这个,之前跟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好了吗?”
我低下头,默不作声。
“律师说仓库方面不准备接受续约了,你必须给那些画换一个地方——或者卖掉。”
“你跟Ryu谈过这件事吗?”
“谈过,他说取决于你。”
我一直都害怕他提起这件事,可还是没有躲过。父亲过世后,有一批作品被存放进了滨海仓库,今年因为租约到期而需要处置。作为唯一继承人,我还不知道要拿它们怎么办。
而听了堂上警官的话,我忽然意识到可以问一问榎本径,说不定他有一些专业性的建议。当然,还有他那些早年的故事。
“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把那两袋吃的提在手里,“下次告诉你——连空罐子也一起。”
Ohno Sato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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