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间警官在会客室拿出那张照片,说这个人会成为我的室友。我没有异议,我说一年来一直一个人独占双人间,真是不好意思。浅间警官似乎皱了一下眉头,但没有说什么。他简单给我介绍了一下榎本径的情况,但他有保护犯人隐私的义务,所以不能说太多。
“比你大两年,刚从美国引渡回来。他在帮助警方破案的过程中偷换了赃物,价值重大。”
我“哦”了一声,“帮警方办案的风险真大。”
浅间警官又皱了下眉头,我故作轻松地说,“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事实上,我也从没有觉得,自己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是因为警方、或者因为我的职业。更没有怪罪过Ryu。
那一夜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是扣动扳机的触感到现在依然清晰地停留在我的手指上。
可能从那个时刻开始,Ryu就已经开始慢慢地跟我融为一体吧。
“我跟他接触不多,负责他的案子的是鸿野警官。但鸿野警官说这个榎本很可惜,他帮警方破过很多案子。”浅间警官叹了口气,“性格不是很平易近人,不过足够聪明,你以后可以跟他下残局。”
我忍不住想笑。Ryu还是没有解出来。
“波多野医生跟我说了,希望你……不要跟Ryu太多互动。”
“为什么?”
“他思考的越多、自我意识越强,精神上的波动就会越大。这对你对他都不好。”
我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摸了下口袋里的便签本。那是我和Ryu之间沟通和交流的重要依赖。Ryu,浅间警官也跟你说了这样的话吗?我知道你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你一定在怪我吧。
“我不是对你不放心,但我有句话必须说在前面。”浅间警官忽然严肃了起来——虽然他无时无刻不是严肃着的,我不仅微微挺了一下腰板。
“不许跟他打架。”
“什么?”
“我是说,”浅间警官很艰难地解释,“我也必须把你的情况告诉榎本——北区监狱不应该有暴力罪犯,但是他不介意。”
我有点难受,“给你添麻烦了。”
“我不是想说这个。”他的话里带着点怒气,“我是说你要好好表现,如果有任何矛盾,告诉我,不要自己解决。”
“好的。”我点点头,“一个杀人犯和一个小偷,应该不会有矛盾的。”
浅间警官从鼻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说那就好。
北区监狱的犯人各式各样,上世纪40年代开始以关押政治犯为主,后来时代变迁,经济犯成了主流。新世纪元年的时候翻修过一次,设施条件跟一般的集体宿舍没有什么太大区别。有实力的犯人会要求调到条件好的套房,伙食和衣服都可以自己安排。但这里的人一样都没有自由。我没有,在医务室每周要坐三天班的波多野医生可能也没有,即将到来的室友,也会没有。
可能这里最自由的人是Ryu。他可以在周日画上一整天的画,或者在放风的自由时间里给其他犯人画肖像——这些并没有人告诉我,但是三五次在食堂被别人搭讪,说谢谢你上次给我画的肖像,真的特别棒。而我只能心虚地点点头笑一笑,然后在别人羡慕或者钦佩的目光里不自在地走开。
Ryu在他有限的时间里,做着能让他快乐的事情,并且毫无顾忌地也让别人一起快乐。甚至包括我。
进来的第一天开始,我跟浅间警官要了一个日历。每天晚上睡觉前,就会把这一天的日期划掉。很多犯人都会这样做,我也不能免俗。但是Ryu不会,他不在意。所以我每周都有机会一口气划掉两天,这一刻有点小小的快感。我想我一定是希望Ryu的时间越来越多,这样我承受的囚禁就会越来越少。但就像一个硬币的正反面,只有Ryu完全消失,我才有可能被释放。
“真的有可能吗?”当浅间警官告诉我这个想法的时候,我说不上来是惊喜还是彷徨。
“我不确定,但值得一试。”他表情很凝重,“即使不从这个角度来看——你希望你保持现在的状态吗?在一定的时间里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可是又不愿意承认,“我知道现在的状态不正常,可是……可是Ryu才是原本的‘我’,我才是后来出现、剥夺了‘他’的那个,我……”
“神乐!”浅间警官趁我陷入混乱之前叫回了我,“往前看,你不能在这里呆上十五年。我也不允许。”
“浅间警官,”我有点绝望,“可是Ryu的回忆已经开始渗透到我的记忆里了,最后、即使Ryu消失了,Ryu和神乐的混合体——我不知道他……我是谁。我真的能够得到释放吗?”
“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很久。可能两年、三年,甚至五年十年。但只要不是十五年、只要你能够以一个完整的心走出去,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我看着浅间警官的眼睛,他的眼睛从来看不出悲喜。我点点头,想说一点轻松的话题,“那出去之后,你还会和我保持联系吗?”
“会的吧。”他毫无预兆地挖苦我,“只要你不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摆一张冷冰冰的臭脸就行了。”
终于在一个周五的中午,我和我的室友迎来了第一次见面。那是午饭后的放风时间,不是很宽敞的后院里,陆续有吃完午饭的人出来遛弯、聊天或者跟我一样,坐在高耸的院墙角下发呆。今天的晚饭是牛肉咖喱,和混杂了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蔬菜的莎拉。吃的有点多,我伸直了腿,闭着眼睛感受着咖喱的味道从我的胃弥漫至五脏六腑。
“你好。”
我从睡梦的边缘惊醒,张开眼顺着声音的来源抬头看,不自觉地迅速收回了双腿。榎本径比照片上多戴了一副黑框的眼睛,穿着照片上一样的衬衣和毛衫。他伸出手来,等我回应。
我只好同样伸出手,借着他的力气,从地上站了起来。我觉得胃里的咖喱快要溢出来了。“初次见面,你好,我是神乐龙平。”他的手很暖,觉察到温度的异常我迅速冷静下来。
但是我应该吃完晚饭马上去刷牙的。但我发誓平时真的没什么人跟我说话。
“‘初次见面’……”他若有所思,不像是在打招呼,更像是在重复我的话。“你好,我是榎本径。”
“嗯……你好。”
“今天的咖喱肉桂放太多了。牛肉虽然炖的很烂,但是辣椒没有入味。”榎本径完全不顾我的反应,“而且苹果味道太浓,是小孩子才喜欢的口味。”
其实我也挺喜欢的。但我表示赞同地点点头,然后小心地从他的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握太久了。”
“没事。”看来他对北区监狱的伙食不是很满意,“不喜欢这里的饭菜可以自己准备或者要求食堂定制,跟波多野医生打个招呼填一张表格,说因为健康原因需要特别膳食,然后交了钱就可以了……”
“我会考虑的。”他很郑重,“但我想还是先尝一下再做决定。”
“什么?”
“我还没吃饭,你能带我去食堂吗?”
“榎本径,轻度散光,敏锐、直接、顿感,自我中心。”
我微微抬起眼皮看他拿勺子的那只手,又在字条上补充了一句,“可能有长期作画的习惯。”
“你在写我吗?”他忽然发问。
我啪地摁回圆珠笔,不急不缓地把便签本收进衣兜里,“没有,我在记录今天的晚饭。”
“比闻起来好吃一点。”
“那很荣幸——以后我们每天吃一样的食谱。”
榎本径放下勺子,“浅间警官说你在这里已经一年了。”
“对,”我微笑着,略有兴趣,“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还说你之前的工作是为警方办案。你很聪明。”
我觉得不能让这场初次见面的主动权掌握在他的手里,“那我们有点像,你不觉得吗?”
他却没回答我的问题,他说,“为警方办案,风险很大。”
这简直像是从我和浅间的谈话中盗取的台词。我镇定地咽了一下口水,却被自己呛的剧烈咳嗽了起来。我无比尴尬地弯下腰,不想他那份还没吃完的咖喱因此遭难。
“没事,我已经吃完了。”他笑了起来。
原来这张脸还是会笑的。我去吧台接了两杯自来水,端过来重新跟他面对面坐好。“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浅间警官没告诉你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榎本径透过他的眼镜片,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浅间警官告诉我关于你的,大概跟告诉你关于我的一样多——那我只问一个问题好了。”
“知无不答。”
“你视力没有问题,为什么要戴眼镜?”
“……”
我不奇怪他能看出我戴的是一副平光镜,只是我以为他会问更有挑战性的问题。可能这说明他对我并不是很感兴趣。我推了推眼镜,“它对于我非同寻常。”
它的存在能区别我和Ryu,还能让我躲在镜片后面清楚地觉察到与眼前世界的距离。
榎本径却没有再问下去。他站起身,把我的那杯水也放到他的餐盘上,一起送到了餐具返还处。食堂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他转过身问我,“你还要去后院吗?”
“不了。”我看了一样墙上挂钟,“要响铃了。我们回房间吧。”
Ohno Sato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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