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二宫从迷糊中醒来,起身看到掉落到地上的掌机。他站起来稳了一下,走到门口,是快递。
警视厅寄来的,冈田准一的遗物。
二宫签收后关了门,把纸箱放到客厅的桌子上,走到厨房去给自己倒了杯水。他拿着水杯走回到客厅,一边喝水一边看着那个箱子。他没有到警视厅去认领冈田准一的尸体,是松本润带人去的。他无法接受冈田被法医解剖后拼凑好归还回来的样子,他对松本润如此说。遗物没有让别人动,松本润直接让警视厅寄到了二宫的家里,就像处理外埠案件一样。
此刻那个箱子就摆在桌子上。二宫从果盘里拿起刀,划开胶带,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都是一些随身的东西,有些是他熟悉的,有些是他陌生的,但肯定都是没有秘密的。他能想象,不久前它们刚刚接受了警察的检验,反复勘察,每一个细节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然后它们才被允许送还到他的手里。
然后二宫看到了纸箱里的清单,他拿出它翻过来,上面列着归还的物品明细和一些警方说明,他看到右下角的经办人员签名,大野智。
根本轮不到他来做这种琐碎的事情,他一定是故意的。这是二宫和也的第一反应,随即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他的字迹并不是很神采飞扬,但是沉稳中自有潇洒。二宫想起了大野智那立派的冰箱上贴着的各种颜色的即时贴,一样的字迹,二宫曾经对着它们花痴许久。
记忆和感情就像被这个悄无声息的签名瞬间泄了闸一样,以静默而宏大的声势将二宫慢慢沉溺在寂静而灰暗的房间里。有些事情原本以为过去了就不会再回头去想,但是二宫终于明白每一件事情都是彼此的前因后果,即使你找不出有任何线索,它们依然彼此相连。就好像一个世纪般的漫长后第一次见到相叶的时候一样,二宫一直以为相叶的感情过于细腻,却又让不为熟识的人感觉大条。再见到他的相叶依然笑得自然,声音还是沙沙的,“小和,我知道你会因为我不忍心动泷泽,但是反过来未必如此,直到准一死去我才想明白这点;之后我的想法变得很简单,我要你和泷泽都活着。”
相叶的确是一个简单的人,却是目前为止最成功的一个。而二宫面对着冈田的遗物,和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不知道要向谁去讨要等价的结果。
第二天二宫翘掉了一个不是很重要的会,把松本润的怒吼屏蔽在了手机的另一端,开车独自去了宜家。工作日,上班时段,人不是很多,一个人逛的更少。二宫并不能确定在这里是否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不过转了一圈儿下来还是有些收获。大方的百合口玻璃花瓶,白色的亚麻台布,小巧的洋红色磨砂罩台灯,全都是大野智家里的东西。
二宫怎么也没找到和大野智家里那张一摸一样的床,他拿起店里的图册翻了个遍,没有看到,最终还是找到店员询问。一番颠三倒四的描述后,店员很体贴地问二宫是不是需要定做。二宫想了想还是算了。他终于肯承认自己只是在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而已,这种颓唐在他翻出那瓶大野智日常用的洗发水后达到了极点。二宫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身边堆着从宜家从超市买回来的七七八八诸多杂物,他很久没有买过这么多东西了,银行甚至打来电话询问二宫是不是把信用卡弄丢了。
二宫小心地打开洗发水的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海藻味的,是大野智头发上的味道,不过甜得没有这么明显。
还很呛眼睛,二宫流着泪,那几天用的时候,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有时候一股劲儿上来要好几天才能褪去,但也真的只需要几天而已。一个人对另一个的想念也大抵如此。一周时间不到,二宫的日程表上多出了很多安排,涉及集团旗下多家公司的业务。本来是之前多少年没有什么企图的事情,面对起来难免勉强。二宫并不是会把决心或者用心写在外面的人,但并不表示他不想。
就在二宫快被填满,只会在梦境里偶尔怨念一下大野智那张求而不得的大床时,插曲来得很快。
二宫觉得很对不起松本润,因为当听到他被一个棱角分明的警察带走后,二宫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如何把松本润捞出来,而是马上想到会不会见到大野智。二宫马上吐槽自己绝对是中二病了。联系好律师之后二宫仔细注意了一下自己,衬衣,领带,袖口,头发,虽然底板好的二宫和也并不是很在意外表,但是他强烈地认为自己再见到大野智的时候一定要闪闪发光,让大野智知道自己过得好得不能再好。
但是他想象不出再见面那一瞬间大野智会是什么样子,是一个怎样的表情。放空的?错愕的?茫然的?或者还是根本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大野智的背影让二宫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场景,他也是这样,冲着大野智的背影走过去,然后他回过身,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一次他诓骗了他,完全无恶意地一个误会。而这一次他们心照不宣,彼此留足余地。
他的气色看起来不错,二宫想。于是他心情很好地跟他打招呼,看得出他的心情也不错。
于是这就够了。
回来的路上松本润一直抱怨酒吧在骚乱中受到的损失,二宫笑着安慰他,“没关系不用记到店里了,记到我账上好了;庆祝你胜利大逃亡,吃什么?我请客。”
松本润简直像看到了哈雷彗星一样看着二宫,“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事要求我?”
“你干嘛这么草木皆兵啊。”二宫真的想说他只是心情好而已。
松本润对着闪闪发光的彗星多看了一会儿,扭过头去说,“难得你大方一次,不过多余了;樱井翔说警方会负责的。”
二宫“诶呦”一声拍了下大腿,“前阵儿还拿人纸笔呢,这会儿就开始全方位负责了,这警方进步太大了。”
松本润轻蔑地白了一眼二宫,“是啊,比起装不熟什么的,进步多了。”
二宫安静地转过头看车窗外闪过的景色,他不喜欢跟松本润斗嘴,并不是因为被戳中了要害;惹急了被pia头什么的,戒指打得生疼呢。
2
缉毒行动为京城的地下毒品交易造成了程度难料的秩序混乱,泰国佬担心最近风声紧而迟迟不愿上京交易,奈良对刚刚洗牌动荡平息中的京城虎视眈眈。二宫费了一番周折,打听到奈良一线在这次突击中折损非常,而相比之下泷泽一线却几乎毫发无伤。
“有多人指认堂本刚是他们的交易上线,岛城为了给堂本刚洗白费了不少力气。”樱井翔守着传真机接收整理者奈良厅传来的资料,突击行动已经告一段落,但是仍有细节需要往长期计划中整理,“说实话之前没有想到会牵出堂本刚,”樱井翔抬头去看旁边正在紧着往嘴里塞米饭的大野智,“你说呢?”
午休时间大办公室里就剩了两个人,大野智含糊地指了指对面桌子上的便当,“你不再不吃都凉了,那些东西什么时候弄不一样。”
樱井翔抱着材料走过来,四下没有人却依旧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泷泽那边损失不大。”
大野智喝了口水,“刚开始不就说过么,当时泷泽忙着整理自家门户,下面相对不那么活跃。”
樱井翔显然不是很接受这个说法,撇了撇嘴,把材料放到一边。起身拿过便当袋子的时候樱井翔笑,“其实我说啊,你这也算是最后的午餐了,出去吃好不好,扫大家兴呢。”
“没必要么,”大野智笑,“我回来的时候接风一样啊。”
“你回来那可就不一定是我们这一批人给你接风了。”樱井翔说得却有些伤感。
大野智笑,“没有的事,回来一样去酒吧喝酒。”
“诶对了,”樱井翔起身去翻抽屉里的发票,“上次酒吧砸坏的东西还没报呢。”
“哪家啊,你砸了可不止一家。”
“还能是哪家,哪家能想着找上门来报销。”樱井翔觉得过过嘴瘾也是解恨的,“松本润的,你提醒我下午办了,回头叫他派人拿走。”
大野智伸手拿过发票,“我一会儿也得去各科室打招呼,顺便吧,下午回家顺道就送去了。”
樱井翔点点头,“恩,你家离那近。”
提前一站出了地铁,大野智步行来到Endless,跟上次来的时候相比,店内的风格因其易主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本昏暗的店内设计改成了简单低调的紫白色,午后刚刚开业,放着民谣,吧台黄色的灯光打得很柔和。大野智简直怀疑松本润的愿望其实是开一条个人主义风格的连锁店——连锁,的店,可以从咖啡厅一直到Love Hotle。
吧台后面那个容貌干净的服务生告诉大野智,今天老板不在,在公司给老板的老板做事。大野智笑着点了点头,出了门,回趟家取了样东西,出来坐上地铁,前往宫海制药的行政写字楼。
松本润接到前台电话说大野智在楼下的时候有些奇怪,而且还是一个人,那么就不是为了公事,而却是要见自己。松本润让前台把大野智领到上来安排在接待室,走进去的时候看到大野智正站在窗户前面看外面的风景。
“怎么样?”松本润笑着走过去,“都是17层的风景,和你家的比如何。”
“别有韵味。”大野智笑着从手里拿着的画册中拿出了一个信封,“樱井翔让我转交给你的,对于上次给店里造成的损失,实在抱歉。”
松本润接过来笑,歪着头看大野智,“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大野智也笑了,“上次婚礼散场的时候来宾的礼金都有奉还,唯独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能不失礼数。他送给我的那本画册我真的很喜欢。”说着坦然地把手里的画册递了过去,“不过这一本也不错,帮我转交给你的老板,谢谢。”
“他办公室就在走廊尽头,”松本润没有接,“你自己去给他好了。”
大野智伸出的手没有放下,“我不想见到他,他也未必想见到我。”
松本润终于接过那本画册,瞟了一眼封面,是奈良美智的作品,《I DON'T MIND, IF YOU FORGET ME.》
飞往京都的航班上,大野智一直没能从樱井翔那压低的声音中缓和过来,哪怕是即将迎来的红叶满城也不能抵消大野智数日来的压抑。一直隐约臆想中的事情,一旦有人戳破就会产生微妙的安心和更大的恐慌。大野智明白樱井翔在暗示什么,东山集团以至现在的泷泽一线,即使经年累月的对手戏已经上演出警匪默契,但是最近的他们过于无懈可击。大野智知道潜伏在他们身边的影子已经躁动不安,樱井翔调回后的强硬,或许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压力。
大野智并不愿意这个时候去京都进行所谓的研修交流,但是中居的态度很坚决,他明显希望大野智能够更好地理顺仕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中居拿着铅笔点着大野智脑袋的方向,“长濑死后我们和泷泽之间的制衡缺失了一块,我会尽快找出泷泽埋的那个钉子。”
大野智皱了眉头,“樱井翔恐怕想到了,我怕他太急。”
中居收回铅笔往椅背上一靠,“你安心去赏你的红叶,回来的时候会发现这里还是一样的,什么都没有变,同事还在,对手也在。”
大野智笑,“那最好了。”
京都最吸引游人的季节,红叶满城,但也是最喧闹的季节,游客满城。二宫终于发现自己其实做出了一个很错误的决定,虽然他原本只是想逃离东京,哪怕暂时也好,至于逃到哪里,他没有多想。但既然来了,就来了吧。从宾馆出来的时候看到大厅里有一些演出活动的宣传海报,二宫站住看了一会儿,有一个影视作品系列展,没有什么新作品,二宫预感人不会很多。
二宫几乎是下意识地决定去看那部片子,仅仅因为那个让他想起他的片名。二宫觉得他还是忘不了的,虽然他让他忘记。从松本润手里接过那本画册的时候二宫的第一反应是想笑,他知道松本润也一定很想笑,好吧他已经笑出来了。都是年近三十的男人了,却还用这种纯情的手段借以表达。
虽然想表达的跟纯情无关,甚至并不那么美好。
影院里人不多,二宫坐在了后排靠近门口的地方。随着片子的放映,陆续有人进来,但是出去的人更多。的确不是二宫喜欢的片子,但是它有一个很安静的名字,《深海长眠》。进场的时候二宫从水吧买了杯咖啡,拿在手里,有点烫,他等着它能够入口的温度。
昏昏欲睡。门口的帘幕被拉开,二宫感觉到眼皮外面瞬间光亮,进来的人匆匆坐到了二宫身边的位置上。二宫朦胧中听到他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好像很赶的样子。二宫很想告诉他节奏这样缓慢的片子,你晚来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是没有什么分别的,却渐渐地模糊了意识。
朦胧中听到有人模糊的话语,二宫还没来得及分辨是不是梦境,“先生你的咖啡要洒了。”
那个声音似曾相识,好像从深海浮现至此,二宫逐渐恢复自己的意识。
“先生……”那人伸手去扶正二宫手里的杯子,二宫猛地清醒过来,手一抖咖啡泼了出来,然后听到身边抑制住的吸气,借着大屏幕的灯光,二宫看到花了人家的裤子。二宫连忙翻包里的纸巾,黑暗中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人轻声说了句“不要紧”,起身走出了场。
二宫连忙拽起包跟了出去,走到外面一边翻包一边说,“这么巧;等一下,纸巾……”
大野智知道这条裤子算是报废了,热咖渍不赶快洗的话就很难洗掉,他把剩下的纸巾递还给二宫,抬头看见对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大野智有些无奈,“谢谢。”
二宫接过纸巾,“实在抱歉,我拿去给你洗吧。”
大野智笑,“不用了,没关系的。”接着又笑,“我们赶快进去看电影吧,本来我就迟到了。”
两个人回到座位上时二宫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旁边的大野智看得很专注,二宫实在忍不住,偷瞄他的侧脸。光线明暗的变化中他不是很能看清,但是他的脸还是那么好看。二宫在心里暗骂自己的中二病,骂完又忍不住再去看大野智。
“你觉得好看么?”二宫忽然听到大野智问。
“恩,好看。”二宫说,二宫想说电影一般般,但是你真的很好看。
大野智笑,他怕自己是不是吓到他了,从回来之后就一直瞟他,“真的不要紧的,回去洗洗就完了,别放在心上。”
“恩。”二宫答应着,心里的不安和苦涩好像海波,不缓不急地起伏荡漾。二宫有种晕船的错觉,他想尽快逃离这种黑暗空间中的晕眩,但是又渴望能在这个人身边多呆哪怕一秒钟也好。终于电影终了,主人公达成了自己的心愿,以一种绝望的方式。灯光开启,观众稀稀拉拉地退场,二宫跟在大野智后面走了出去。剧院门口聚集了一些人,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让人措手不及。
大野智停下来,“你也没带伞?”
二宫点点头,“要不要去喝杯咖啡?”他伸手指了下咖啡厅的方向,“当做赔罪也好。”
大野智有点为难地指了一下自己的裤子,“这副样子真不想到处走动呢。”
二宫很不厚道地笑了起来,他抿着嘴点点头,“你接下来要去哪?我打车送你好了,我欠过你车钱呢。”
大野智看着二宫,“你是不是欠过别人什么都会记得特别清楚?”
二宫意味不明地笑,“彼此彼此。”
两个人冒着雨拦了一辆出租车,大野智报上一个地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大野智忽然想起曾经在哪里看到过,世界在你想遇到一个人的时候会变得很大,在你想躲一个人的时候会变得很小。他庆幸自己曾经那么强烈地自我暗示他不想见到他,看来上帝信以为真了。
一路上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无关紧要的,临近大野智的宾馆,二宫偷偷塞了宾馆名片在大野智的口袋里,大野智假装没看见,没有戳破他。告别,下车,大野智回到房间后脱了湿衣服准备洗澡。
手机响起,电话那端传来中居苍白的声音,“跟你说件事情你别急;樱井翔被举报了,藏毒,证据确凿。”
3
两天后大野智离开京都,而迎接他的是一个更令人错愕的消息,他如论如何不敢相信樱井翔居然失踪了。
“从他的车里和公寓搜出了海洛因,确定来源前取保候审,由警方监控,不得擅自离京。”
干净的仿佛人间蒸发。大野智瞟了一眼中居桌子上的台历,他想起同样是这样一个时刻,他曾经在电影院忍受着裤子上缓慢蒸发的咖啡。原本为期半年的进修刚刚过去了不到一个月,大野智看着对面一脸疲惫的中居正广,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试图说服执法办我们只是和他失去联系了。”中居皱着眉头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樱井翔真的有事,办他也应该是我们自己动手,轮不到执法办来插手。”中居停了一下终于抬头看向大野智,“我在说什么,你明白么?”
大野智点点头,“明白。”
“大野,”中居忽然笑了,“我一直都觉得你们年轻,但好像是我老了。”
大野智不知道中居是不是在为他没能先一步找到那颗钉子而感到愧疚,但是知不知道都不解决问题,当然也不能耽误问题的解决。重案课的空气好像盛夏暴雨前的烦闷燥热,虽然明明已是秋季。大野智终于忍受不了厅里的气氛,用座机打了个电话,半个小时后出了门。
警视厅对面的咖啡厅不是很显眼,二宫上次路过这里是和大野智出来打车去银行,玻璃橱窗里有卖相很好的起司。只是二宫到的时候大野智盘子里的起司已经快化掉了,二宫在他对面坐下,斜着嘴角嘲笑他,“怎么约这么个地方?想证明我是在你的地盘上么?”
“饿么?”大野智抬头问。
二宫一愣,有点别扭地摇了摇头。
大野智起身去前台点了杯热可可给二宫,二宫看着他回来,放下杯子坐下。他伸出双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口,“行了,现在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说了。”
“你知道樱井翔在哪么?”大野智开门见山。
二宫摇头,“不知道。”接着又笑,“听说他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二宫依旧只是笑。
大野智看着二宫,“樱井翔的通话记录上,被监控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打到了我的公寓,并且有五分钟的通话记录,我想知道这五分钟你和他说了什么。”
二宫表情僵硬地捧着可可,他如此拆穿他,不留余地。
二宫承认自己疏忽了,他不知道大野智会怎样想他,他的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应该先解释哪一个问题。大野智好像对二宫和也在他出差期间擅闯民宅没有过多的兴趣——那应该不算擅闯,钥匙是大野智给他的,给了他门钥匙,又并没有在门上挂上二宫和也不得入内的牌子,他只不过是在房子闲置了的期间,偶尔去住一住。二宫离开的时候都会小心地整理,生怕他回来之后觉察到他的痕迹——却更怕他觉察不到一点痕迹。二宫和也很反感这样的自己,好像是一种病态,当同样的家具同样的洗发水,都无法复制他在那间公寓的记忆后,他终于好像一个卑微的盗贼,贪恋地逡巡往复于案发现场,只为寻他的气息。
他是不是在查到那个电话之前就觉察到了呢,他到底想知道的是什么呢。二宫垂下眼挣扎着最后一丝希望,如果他更关心的,是自己为什么会擅自闯进他的家。
“你想知道什么?”
大野智的声音依旧干净而富有张力,“樱井翔不是会躲起来的人,至少他自己不会这么选择;或者,有人希望他这么做,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使用何种手段,他人不见了。”
二宫轻笑起来,“我听明白了,你这是来跟我要人的?你想错了,樱井翔不在我这里,我并没有藏匿他。”二宫说得无关痛痒,却直戳大野智痛处,“不要以为我和你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
大野智默不作声,半晌才说,“我相信樱井翔是不会逃亡的,他会相信也会等待上面还他清白,他不会也不甘心逃亡。樱井翔一向光明磊落,现在他躲起来了,一定不是出于他自身的意愿。”
二宫笑得更加放肆,他毫不掩饰自己嘲弄的口吻,“没走到那一步就不要妄加揣测,说不定哪天大野警官你也会逃亡的。”
“我不会的,”大野智看着二宫的笑没有任何表情,“退一万步讲,即使真的有那么一天,也一定是因为你。”
二宫的笑容来不及收回,就这样在忽如其来的安静中看着他的眼睛,终于开口说,“不用退那么远,只要让你的同事们找不到你就可以了。”
大野智看着二宫,终于起身离开。二宫看着他的背影,手摸着口袋里的钥匙,他最终没有足够的勇气,将它归还。
大野智掐了烟,看着对面的公寓楼。今天的天气不好,飘着小雨,配合着大野智的心情,虽然此时的他更在意这样的天气会不会更容易留下痕迹。大野智不自觉地皱了下眉,他并不是干这一行的料,他更适合正大光明地来到案发现场,身后跟着手下,早到的警员见到他会打立正敬礼,他一直都是受人尊敬的好警察,虽然偶尔有人会提醒他把名签儿别上。
咖啡厅失败的交涉后已经过去两天,樱井翔依旧下落不明。
只是从某一个雨夜开始,有些事情超出了大野智以往的轨道。他起初只是打开门收容了一个受了伤的亡命之徒,接连着,他接连做错。大野智后悔过,并不是因为二宫和也让一个警察成为了黑帮的同谋。他背叛了自己的警徽,背叛了自己的职业,背叛了自己的立场,他痛恨自己,但他没有后悔过。大野智只是后悔,如果他没有按照二宫请求的去做,他是不是就能够把二宫和也留在身边。
只是迟了,他没办法带他走。
只是做过错事,后面再错就不会嫌多,大野智暗自嘲讽。街路上行人不多,他走出雨搭,撑开伞,对面的公寓楼里应该有他想要的东西。今天是今井翼的轮休,大野智再一次打电话确认,宅电无人接听。
大野智只是怀疑,他一直都没能有证据,证明今井翼就是泷泽埋下的那颗钉子。大野智相信他即将非法潜入的公寓里,会有今井翼留下的罪证,那将是樱井翔被陷害的证据。
电梯门缓缓拉开,大野智与里面的人擦肩而过走了进去。直觉告诉他有些不对劲,这样的阴雨不需要太阳镜遮光。大野智忽然觉得刚才出去的人有些眼熟,但是他一时想不起来了。大野智有种不好的预感。
撬开门,人躺在沙发上,没有了呼吸,垂下的手握着枪,茶几上的遗书仿得很像,很干净。
“今天老板不在,在公司给老板的老板做事。”
大野智终于想起了那个服务生,他记得有客人叫他横山裕。
二宫和也料到大野智会来找他,但是没有想到这么快。桌子上的手机一直响一直在闪烁,二宫手撑着下巴失神地盯着它,直到它熄灭了光亮,安静了下来。二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雨,他渐渐喜欢上雨天,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好像曾经有那么一天,他穿过铺天盖地的夜雨敲开了一扇门,将自己的性命和命运一同交给了一个人,毫不保留地,押上了对感情仅剩的期许。二宫不知道如果大野智试图劝服他,试图阻拦他,结果会怎样,自己是不是会与这一切错身而过,过上另外一种生活。二宫曾经以为自己是坚定的,当初的选择是任何人都不能够动摇的,大野智一样也不能够。但是他开始怀疑,虽然现在对于过去的所有假设和猜测都只是自我折磨。
但是大野智只是沉默,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想他说。他收留他,他帮助他,他为了他忽略他掉了自己的立场,任他一意孤行。
二宫知道自己的想法很不讲理,但是谁也不能强迫自己跟爱情讲道理。即使只是一厢,也是爱情。
二宫打开手机,回拨回去,那边很快接起。二宫听到大野智浓重的喘息,开口却发现哑了嗓音。二宫清了下嗓子,“今晚十点,护城河岸。”接着又带一点调侃,“记得一个人来,不要带枪,我会搜你身的。”
那边停了两秒,大野智有点迟疑,“我怕雨下大,你开车来么?最近这边修路,路况不太好。”
“怎么,你想过来么?”二宫丝毫不理会涌上鼻头的酸胀,“让警视厅红人到我这种地方来可不好,人多眼杂,传出去多不好听。”
大野智很耐心,“我们可以约别的地方。”
“不,太麻烦了,你那里就好。”二宫脱口而出,随即发现自己失言。在沙亚小区那栋高层公寓的17层度过的几天,明明是他一生中最危机的几天,却又是让他最有安全感的几天,那种感觉,他一直不曾忘记,甚至在梦境中一遍遍温习,幻想睁开眼睛依旧是大野智家里雪白的墙壁,上面挂着他嘲笑的油画,能够听到他在浴室洗澡的声音。
许久,大野智说,“那你开车小心。”
二宫鼻子又是一酸,“你放心,我这条命很值钱的,不会这么早死掉。”
雨越发迅疾,打在伞面上震动握着伞柄的手,大野智听着嘟嘟的忙音,合上手机揣进了口袋里。
接到匿名报警,警方出动,现场勘查,今井翼的案子初步被断定为畏罪自杀,执法办已经接手。
从警视厅出来大野智打了车赶往沙亚,没有回家,在社区大门口下了车,直接去了河岸。大野智知道不久后樱井翔就会洗脱嫌疑,但是他无法认可以这样的方式。大野智恼怒于二宫和也的所作所为,却又忍不住去想二宫此举除了打击泷泽秀明,有没有哪怕一点其他的原因。
大野智提前了二十分钟到达约定地点,等待的空闲掏出手机,怕错过二宫的短信或者电话,又在想一会儿见到他要说些什么。在车上大野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如果二宫如此如此说,自己应该如何应对。大野智决意必须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大野智想回过头,却听到后面二宫的声音,“别动。”接着二宫的手伸向了大野智的风衣口袋,掏出了枪,拿在了自己手里。
“你看,你不适合穿风衣。”二宫说。大野智转过身,看着他脸上若有似无的笑容,在护城河岸昏黄的灯光里越发模糊。
“为什么?”大野智问,“因为你猜到我会把枪放在口袋里么?”
“可以算一个原因;我喜欢看你穿夹克,你不适合穿风衣,不好看,你没有松润或者相叶的身材,连樱井翔都比不上。”
樱井翔的名字好像一块石头,大野智心瞬间一沉,“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认为你是因为可怜樱井翔?”
二宫冷笑,“你在审犯人么?”
“我很想,如果你能被捕,”大野智不笑了,“樱井翔是被人陷害的,你我都清楚,他的案子应该由我们警方来办,从正规渠道还他清白。”
“正规渠道?”二宫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大野警官,你真是一个好警官,口口声声起正轨渠道,你从相叶手里接过那个文件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什么正轨渠道?”
大野智没想到二宫会提起这件事情,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那是不一样的。”大野智知道自己的辩解有多么乏力,他搞不清二宫是何用意,他明明帮了他,不顾立场,放弃原则,却在难堪过后又被反咬了一口。大野智觉得眼前的二宫有些陌生,他曾经以为,无论两个人处在怎样的矛盾里,彼此都能够理解对方。
“一样的。”二宫很快地,“你们警方不是最讲证据了么?樱井翔的案子证据确凿,一旦拿他归案必死无疑。”
“我能够找到证据还他清白。”大野智一字一句。
二宫笑起来,“我应该说你蠢,还是盲目自信?”二宫说完欣赏着大野智克制的愤怒,颤抖的嘴唇,告诉自己心情很好,“你要怎么拿到证据?你能告诉我是谁报的警么?有人回来说,在公寓楼的电梯看见了很眼熟的人。”
“别逼我,做过分的事。”大野智终于开口,“东山组的新案旧案还都摆在那里,这一件查下去,你的日子不会好过。”大野智知道自己的话很可笑,但是他必须提醒二宫和也,他要有所顾忌。
二宫眯着眼睛看着大野智,“我不好过,你会好过么?”
大野智一愣,失神地看着他,却被二宫接下来的话彻底惊醒,“你知道么,当初我拜托你找相叶,还有你和相叶见面的时候,都留有录音,那是大野警官超出成规渠道的证据。我希望你之后做什么,都先想到这一点。”
大野智看着二宫把枪放回自己的口袋,转身走进茫茫夜雨,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经历隆冬的天气。
那是来不及的驱赶的朦胧,雨刷扫过的雨水,粘连着睫毛的眼泪。二宫费力挪开胳膊,忍受着车鸣骤停后耳膜瞬间的压迫。他麻木地伸出手摸索出手机,停歇的空隙,在黑暗里等待着自己的体温慢慢消散。
他眼前再一次浮现大野智的表情,他形容不来。惊讶的,悲哀的,受伤的,愤怒的,二宫难以分辨,只知道是自己心疼的。二宫觉得大野智真是太傻了,自己说什么都信,他怀疑他的野心,怀疑他的阴谋,却对他面对面的话语深信不疑。二宫一直以为大野智是他最欣赏的男人,却临了才发现这个男人其实笨到一塌糊涂。二宫第一次没有为自己跑火车感到得意,他觉得他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东西,心漏了一块,渗着湿淋淋的夜雨,而再没有机会填补。
手机忽然响起,闪烁的灯光在黑暗中突兀异常。二宫恍惚中看去,居然是大野智的邮件。他盯着手机,不敢点开那封邮件,好像面对一个提前了的死刑宣判,迟迟不想开启。他看着屏幕黑掉,眼前又是一阵刺痛,他终于摁下按键。
“路不好走吧,到家了给我回复。”
二宫看着手机,听见密闭的空间里自己发不出声音的抽泣。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复,“到家了,但是我想你。”
the end
Ohno Satoshi
长短句分类下为同人虚构内容,与真实的人物、团体及原著无关
本博客禁止外链及转载
Powered by "Samurai Fac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