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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智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习惯任何恶劣的现场,却还是差点在法医室吐了出来。他忍住胃里的翻腾,转身把锦户亮的妹妹拦在身后,说先去外面录一下笔录,过一会儿再来看。把他们送出去之后拜托法医,能不能再整理一下、画一下妆,被法医说“我这里不是殡仪馆”。却还是被大野智说服了。
“你哥哥做过错事,但他是一个好人。”
大野智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句,却看见锦户亮的妹妹抬头看他,“如果我之前多联系他一点、早一点找到他,也许就不会出事。”
“这不能怪你。”丸山给她递了杯热水,“这是凶手的错。”
大野智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丸山的脸,他表情里的不容置疑依然没能掩盖住那一份心虚和懊悔。
茶水间已经不供应麦片了,好在大野智现在只想喝点什么能压住胃里。送走锦户亮的妹妹,丸山在茶水间跟大野智说,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我真的不想再见到她了,“你知道吗?我觉得她其实好像是在指责我们一样——如果不找到他做线人,如果不让他提供情报,如果……”
“如果我们早点抓住了石桥。”大野智低头搅一杯黑咖啡,他还没从刚才胃部的不适中解脱出来,“这样的话你是不是打算谁出事你都要说一遍。”
“但事实的确如此啊。”丸山有点儿较劲了,“我说错了吗?”
“没错。”大野智把勺子拿出来、杯子递给他,“但总是翻出来提醒自己,时间长了谁都受不了的。”
丸山接过来低头抿了一口,“你也就能说说我吧……”
大野智转身去给自己又冲了一杯,他们谁都没把话说完,剩了一句,谁都不想说。他记得丸山早就提醒过他,那是不多见的,因为没有谁会愿意一再提醒同事注意自己,尤其还是一个做过卧底的同事。那次也是在茶水间,在大野智重回酒吧街之前。
“可能下一个就是我了。”大野智忽然说。
被丸山从后面激烈地摁住脑袋慌张地说“快呸两口!快!”
“你松手我要吐了!……”
他重新把那些已经搁置掉的房产广告拿出来,又想到现在早就已经更新了信息,于是又去买了很多回来。拿回家里,二宫看见了,什么也没问。大野智很希望他能问点什么,然后可以让他适时地表现出犹豫不定和言辞不清,然后——说不定就没有了然后。
但二宫什么也没问。
大野智还是把那封信还给了二宫,摆在床头柜上,说是自己打扫房间的时候在客厅捡到的。二宫说知道了,然后这件事情就没有了下文。其实大野智想,是不是二宫也在等着自己问什么,然后他就可以说,是的我想跟你谈谈,我想去美国——但他问不出口。
好像一开口就会失去,仿佛板上钉钉了一样。于是就各自沉默着。
二月份的时候二宫开始跟巡演,对于一个刚出道的团体来说是极其少见的盛大。STBY问你决定了吗?我不想半路我的音效总监撇下我去赚美元了。二宫心情很差地看着他,STBY连忙摆摆手做了投降的手势。二宫并不是愿意分享隐私和情绪的人,但他能看出来他最近心情不好。
“不好意思。”二宫低头吃盒饭,“我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
STBY打断他,“我知道。”他把二宫碗里的肥肉夹出来放到自己的饭盒里,“是最近伙食不太好……我明天让他们换一家。”
出门后大野智没再跟他联系过。
虽然自己也是一样,虽然每一次差不多都是这样。但二宫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他担心的东西很容易描绘,却不容易理清。好像一场大雪,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后来沉淀着压断了树枝、中断了前进。
巡演的最后一站是札幌,到达的前一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雪,也可能是这个冬天最后的一场雪。航班延误了三个小时,下飞机的时候被远处天地间一片白茫晃到了双眼。二宫出手机想打电话给大野智,问他在做什么,然后告诉他北海道雪后的风景。是一片白色,在阳光下面很美、很耀眼,好像满世界春天、这里却独自经历隆冬的天气。
他怕自己没办法描绘出眼前的景色,又怕自己无论如何表达,对方也没有实感。
二宫回来后不久就搬回了自己家,他有点受不了大野智成天拿着房屋中介的信息,却一句也不肯自己提起。他不想多问,退一步总要比走到山穷水尽要好。大野智似乎也没什么想法,就好像他们开始的时候一样,原本荒诞而不可理喻的事情全都顺理成章。
却还是忍不住担心,每天打电话过去,怕抽屉里那些信件会突然有了生命、跳出来,把他最要紧的东西吞噬下去。得到的回复却越来越敷衍。二宫想他一定工作忙,只是太累了,后来安慰得自己也无法接受这些说辞。
他留了很多东西在大野智那里,希望可以成为无话可说时再去那里的借口,是如此拙劣的手段,他知道大野智跟他一样心知肚明。
就算经历过严冬,但樱花还是开了。
三月末的时候大野智打来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樱花。约得很仓促,让二宫措手不及地推掉了当天的工作和饭局。原本带着男朋友上京游玩的滨田在电话那边高喊二宫见色忘友,被无情地咔掉了电话。
二宫说你今天放假?我怎么不知道。问完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向以前那样,会把大野智的轮休记得比自己的时间表还清楚。
有些东西并不是放在那里就会安然无恙,何况对手是一个比自己还要不会经营的人。
二宫原本以为他们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却去了比任何地方都不安静的上野。虽然不是休息日,但人多得超乎想象。樱花开得也比二宫预想到的更多、更盛大,似乎今年的春天来得太早了一点。公园里到处能看见家人或者朋友准备野餐,二宫看见大野智什么也没带,虽然自己也是。
虽然自己特意戴了戒指,却在看见大野智第一眼的时候就后悔了。没有什么比一个人戴着戒指更尴尬的了,他不想说破。趁大野智不注意的时候,把戒指摘下来揣进了口袋里。
“原本你的语气就像是‘饭后要散步’一样。”二宫不肯承认这是自己疏忽,“你不会真没吃饭吧?”
“吃了。”大野智摸了摸鼻子,“在家煮了面。”
“你家的面都过期了吧……”
“没呢,你上回买的。”大野智说完意识到什么,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不忍池里的鸭子一如往日,营养很好的样子,悠游自在地往荷叶中穿行。风吹过的时候有樱花飘到水面上又被漾开的水纹堆积到池边。还有跟皮球玩耍的小孩、不小心被自己绊倒;独自一人的老者、坐在池边的树下张望;等待客人的妓女,浓艳而寂寞地等待询价。
热闹得像生活本应有的样子。
二宫转过身,看见落在后面的大野智,看他在盛大背景的映衬下朝自己走来,眼睛没来由地发胀。二宫把手伸进口袋里,想掏手机给他照张相,一定会是一张很好看的壁纸。
“我跟你说……”大野智跟上来,话说了一半。
二宫笑,“你说吧,什么时候说话也得打报告了。”
“嗯……”大野智点点头,“我们分手吧。”
“……这个啊……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呢……”
“……嗯。”
二宫松开手机,把戒指从口袋里拿了出来,远远抛进了池子里。甚至无法激起水面一点点波澜,就再也看不见踪影。他回过头看见大野智惊讶的表情,却再也没有给他拍照的心情。“你把什么扔了?”二宫听见大野智的声音都变了。
“你难道想让我还给你拿去卖钱吗?”二宫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却看见大野智一点也不觉得他很幽默。不过他怎么觉得都已经不再重要了,二宫说我要去工作室了,你害得我耽误了好多事。
“我送你吧。”大野智跟上去,他没有跟人闹到彻底翻脸的习惯,跟二宫更不会。看见二宫停下来转身看着他,就抢在他开口之前说,“我们还是朋友吧?”
二宫慢慢微笑起来,这个人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还是在一起久了就真的会彼此相像。“是,当然是。”他恰好也没有跟谁闹到彻底翻脸的习惯。
“那就让我送你吧。”大野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坚持,好像要表示于心不忍或有所补偿一样,但这一定是最招人讨厌的。
二宫却妥协了,说那好吧,那是不是以后一起吃饭都是你买单?说完又摆了摆手,“怎么会——以后不会跟你吃饭了。”
后来大野智很多次回想起,那次坚持送二宫去工作室,每一次想起都有很多的假设跟在“如果”之后。悔恨的、痛苦的、以至最后暗藏庆幸的。
车子刚开到主路,被一辆急速开来的越野撞翻到人行道上。
Ohno Sato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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