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宫没有想到大野智真的会来找他,更没有想到真的会找他准备婚礼,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野智居然是叫了樱井翔三个人一起。二宫合上手机站起来走到窗前,这条不长但是风情万种的街上有很多像Rubicon这样四五层楼的建筑,不高,不新,但是风情。二宫站在顶楼办公室的窗前向外望去,是的,即使不高但也算是顶楼,即使是夜店,也有办公室。
二宫握着手机就这么向窗外望,刚刚大野智说他们已经在路上朝这边来找他汇合。二宫很想说你这样不像是让人家帮忙,这分明是两个心怀鬼胎的警察突击私访一个可怜的嫌疑犯,难道不觉得吗?但是二宫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因为电话那边大野智的声音太愉快太晴朗,就好像第一次相遇的那个下午,他端着一杯最终并不属于他的酒,还笑得了无心事一样。二宫看到一辆越野由远及近,然后停在了他的鼻子下面。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两个男人,关了车门消失在二宫这个方向。二宫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虽然他并没有注意到。
二宫走到楼下的时候看到大野智和樱井翔靠在吧台边听松本润说着什么,见他下来了,松本润笑,“看这不是下来了么,我说了不用叫他。”
“大野桑,你应该再提前一点通知我的。”二宫在笑,以便看起来不像是在抱怨,虽然他觉得自己抱怨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大野智有点愧疚。
樱井翔笑着接过话,“他啊,想起来什么就是什么,我也是刚被临时征调的。”
“我本来是想去钓鱼的,”大野智有点儿不好意思,虽然那一点儿不好意思怎么看都像是装的,“早上起来,眼看着天要下雨了。”
“我觉得你还是把想买的东西想办的事儿列一下比较好。”樱井翔说,“诶二宫桑你这有纸笔么,我今天出来没带记事本。”
松本润从吧台下面拿出来纸笔递过去,然后看着三个男人凑在一起有模有样地商量起来。樱井翔帮大野智把婚庆公司能够代劳的事情逐一列出排除,把需要自己动手的准备和采购的翻过来写在了背面。松本润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擦杯子,末了说,“樱井桑一定会比大野桑升职升得快。”
樱井翔的表情有些尴尬,大野智抿着嘴笑,二宫只好勉强拯救一下松本润,“为什么呢?别告诉我你是他们的领导,也一直卧底在我这。”
大野智的心漏跳了一拍,二宫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刚刚说了“也”,而且是“我这”。
松本润笑,“如果是的话那樱井桑升得就更快了,因为他报告一定写得很好。”
二宫撇撇嘴,看着大野智揣了那张清单,三个人一起往外走。二宫拉开后排的车门坐了进去,他看见大野智像来的时候一样坐在了副驾驶位,然后听见樱井翔半真半假地抱怨,“大野你是不是把我当你司机了啊。”接着又偏过头跟二宫说,“这个人奇怪得很,攥着驾照到处蹭霸王车,厅里上下都出了名了。”
“不是啊,”大野智无辜地反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二宫笑着和稀泥,“你有什么苦衷说说,我来主持公道。”说完又觉得一个可怜的嫌疑犯给两个心怀鬼胎的警察主持公道,挺有意思的。
大野智想了想,“告诉你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自己开车早晚出事,没什么根据,就是感觉。”
二宫笑了,“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大野智回过头,“你说。”
“那天看房,我是去做托的;说结婚,也是假的。”
大野智好像并不意外,转回身去,窗外已经下起了小雨。二宫忽然听到大野智说,“没了么?”他一愣,车转弯的晃动中二宫想起了堂本光一,但他终究拿不定是不是应该说,最终只是欢快地说,“没了呀;今天你得请客。”
“对对,”樱井翔打着方向盘,“请客。”
二宫回到Rubicon的时候正好是这条街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他跟前排的两个人打了招呼下了车,推开笨重的木门走进店里。冈田准一已经等在了吧台那里,二宫看到他面前摆着一杯酒。他走过去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看到冈田转过头,柔和的灯光下给他一个柔和的微笑。
二宫也笑起来,液体慢慢经过喉咙一路温吞燃烧,心里暗恨松本润这家伙居然给他克鲁格,真是借花献佛不心疼。
二宫带冈田来到顶楼的办公室,两个人在茶几对面相对坐下,二宫很自然地就陷在了沙发里。
“最近的事情,你都清楚。”冈田开口有些犹豫。
二宫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没人告诉我,我也不关心。”
“是么,”冈田仍旧维持着他温和的微笑,“那我现在告诉你,老爷子肺癌已经时日无多了,泷泽秀明最近为了那一天准备了很多。”
“那你呢,”二宫嘴角的笑意变换一个角度转成嘲讽,“你不需要准备吧。”
“小和,”冈田收起笑容,“老爷子只会把组织留给能担当得起的人,这是他唯一的考虑标准,没有其他。”
“那就让泷泽拿去好了,”二宫摊摊手,“如果你觉得老爷子死后泷泽会放过你的话。”
冈田有气无力地一笑,“我可以办绿卡,可以离开这里,我累了。”
“你不会,你不甘心,你还要把失去的和长濑那一份都算在泷泽头上,你不会就此罢休;泷泽也不会放你走。”二宫说得很快但是很清晰,一字一句吐露得细细分明。他看到冈田的眼神从惊讶转成恨意,最后归结于两潭死寂的湖水。
“那你会帮我么?”冈田问。
二宫没再说话,他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窗外的长街光怪陆离,和他早上在这里看到的景色完全不同,好像前些时候它还是一个从晨雾朝雨中走出来的素颜女子,现在转眼变成浓妆重彩的妖娆尤物。二宫听到冈田也站起来走到了他的身后,他看着对面店家的霓虹灯说,“我刚新买了一套房子,很大,但是没想好装修成什么样子;你觉得呢?主体用什么颜色好一些?最好能让我安心在那里待久一些,房子好贵呢。”
冈田笑起来,“白色吧,最保险。”
二宫也笑,“不是吧,不是保险;你知道的,我喜欢白色。”
紧接着,二宫忽然开口,回答了那个几乎快被两个人忘记的问题,“我会的,哥哥。”
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樱井翔注意到气氛自从二宫下了车之后发生了很大变化,随着二宫下车关门的那一声响,车里一直安静得诡异。樱井翔小心地倒进车位,熄了火没有马上下车,他转头看向大野智,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了,不会是新郎婚前焦虑症吧。”
大野智被逗乐了,“不是;樱井,我在想东山组高层的网络图。”
“难不成你是想在家里也挂块白板把他们的照片儿贴上吧;别这样,吓着明音;你和老头都有点儿疯魔了。”樱井翔一顿,有些犹豫,终于开始开口说,“长濑的事情,他自己也有责任。”
大野智摇摇头,“不是在想长濑;东山组我们盯了这么久,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每一个人都是立体的,他们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圈子,自己的……”
“你是在想二宫?”樱井翔马上跟上了大野智的思路。
“是的,”大野智点点头,“我查过他,他没有任何问题,但是看到他让我觉得不安;冈田准一灰色以外的朋友,不只他一个吧,但是偏偏他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总让我觉得会发生什么。”
樱井翔看着大野智摇头,“不对,你还是婚前焦虑症,你应该跟已婚人士交流一下心得,我帮你约木村副厅长?”
大野智笑了笑,“可能吧。”随后两个人推开车门去后备箱拎东西。
冈田走后二宫一个人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眼皮因为闪烁的霓虹灯开始颤抖。二宫转身想找颗烟抽,可是他房间里从来不预备那个。二宫锁了门来到楼下,看到吧台后面松本润依旧在那里擦杯子,好像即使沧海桑田他也会在那里擦到地老天荒一样。二宫莫名其妙地感到一股安心。他走过去坐到吧台前,还没等说话就听松本润说,“冈田的酒钱算到你账上?”
松本润看到冈田走下楼跟他打招离开的时候脸色很不好,他以为这样的打趣能激起二宫调侃的好心情,但是出乎他的意料,二宫看着他很平静地问,“你身上有烟么?”
松本润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二宫,“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方法。虽然很多人标榜吸烟有助于思考,但是我觉得那是智商不够而又无法自控的人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二宫拿过那包烟,最后既没有接松本润的冷笑话也没抽出一根点上,他只是说,“明天跟我去找国分太一吧。”二宫抬头看着松本润,“你觉得呢?”
“你决定了何必问我。”松本润看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冈田想收手,又担心泷泽不会放过他,所以他要找你上位;你既不想陷进去又跳不出去,你觉得把国分找回来就能稳住他们是么,那你就去吧。”
二宫盯着松本润的眼睛,“你说的对,我就是不想陷进去,却又跳不出去。”
第二天天一亮二宫就和松本润出门了,虽然这难为了松本润的起床气。红色的法拉利在沿海公路上飞驰,二宫从车窗向外望去,下面不远处是安静的沙石滩,水天相接处有云彩在飘,风景很好。他脑海却中浮现出另一个情景,从高空俯瞰沿海公路的画面,一个红色的点沿着大片的蓝色移动,他转过头对松本润说,“你能不能换首歌,你不觉得迪厅快曲和现在的气氛不合吗?”
松本润自顾自地把着方向盘,“这是我的车,是我在开车,客随主便吧。”
二宫没辙地重新望向窗外,胳膊肘搭在车窗上,就听见背后松本润传来的有些飘渺的声音,“别啃你那爪子了。”
二宫狠狠地放下手转过头,有点恼羞成怒,他不想承认自己的紧张被看穿了,一时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对着松本润的侧脸干瞪眼。松本润心情很好地笑,二宫脸色更难看了,转过头看前面蜿蜒的公路不再理他。就在二宫觉得有点晕车的时候松本润腾出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既然都上路了,坚持一下。”
既然都上路了,二宫想。
大野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繁华的商业街人来车往,旁边过来一个店员给桌子上的咖啡续杯,大野智点头道了谢。
明音从隔壁出来站到大衣镜前,后面跟着的两个店员忙不迭地跟着规整裙摆。准新娘看着镜子里映出的未婚夫,“怎么样?这一件?”
“挺好看的。”大野智笑。
明音转过身,一脸疲惫,不知道是不是试了太多件的缘故,“每一件你都说挺好看的,就没有不好看的吗?”
大野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话模式,他依然微笑着说,“没办法,我的新娘穿什么都好看啊。”
“你什么意思。”明音皱着眉头问,“你是想说我先前定的那件就好,就不应该来换是么?”
大野智连忙摇头,“不是不是,那件真的不好,该换。”
明音索然无趣地从店员里接过样本册接着翻找下一个试穿的对象,大野智转过身看着外面耀眼的阳光。之前定做的婚纱不知为何忽然不对了明音的胃口,两个人约了休息日重新挑选。临近婚期,大野智能明显感觉到明音渐强的烦躁和不安,他能理解,就好像樱井翔说新郎会有婚前焦虑症一样,女孩子一定更敏感吧。两个人在一起终归是彼此的妥协和迁就,大野智从不觉得那天Rubicon门前的那一幕能改变什么,他也不想去想太多。他和他的新娘一起来挑婚纱,大野智觉得自己应该是幸福的,这是一个难得的轮休,他最近少有时间陪她。办公室的白板上又多出了一张照片和一些错综的网络,国分太一的复出不仅惊讶了中居正广,也让大野智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说不清,就好像那个雨天在樱井翔的车里怎么也没表达清楚的新郎婚前焦虑症一样。
手机响起,明音抬起头迅速而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她一直都讨厌他约会的时候接电话。大野智看到来电显示是樱井翔。
“国分死了,”樱井翔丝毫没有给大野智任何心理准备的时间。“我在现场;车祸,而且……”
“地址,我这就过去。”
并不是很繁华的城市主干道,仍旧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而拥堵得水泄不通,今井翼有点不耐烦地再次挥手让交警封了路,樱井翔走过去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好了,我们是狗拿耗子。”
今井翼倒也笑了,“我还以为是主动献身接了一个烫手山芋呢。”转身看了一眼狼籍的现场,“真够狠的啊。”
樱井翔摘了手套,龇了龇牙。旁边不远处是一辆黑色的雪佛兰,倒了个个,倒着躺在路旁,掉落一地的碎玻璃和车体残骸。
大野智撩起警戒线走了进来,一边绕过脚下的碎玻璃一边把名签儿别上,“怎么样?”
“车上两个人,一死一伤,死的是国分太一,尸体已经运走了,伤者送医院了,好像没什么大事……”
“人各有命,”没等樱井翔说完大野智就摇了摇头,“当场死亡?”
“恩,当时国分好坐在撞击的那一侧,估计意图也是在他。据目击者称是一辆蓝色重卡,之后向东逃窜……”樱井翔正说着看见丸山手里拎着什么走了过来,待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樱井翔和大野智同苦笑了一下。
“从两公里外的马路上发现的,”丸山拎起那个假车牌苦着脸,“这个是贴上去的,估计下面还有一层。”
大野智仰头环视了一下十字路口周围,没有信号灯,没有监控录像,老式的居民区建筑,同样没有安装监控,这是一个绝好的车祸地点。
“国分太一才回东山组没多久,谁这么着急。”樱井翔掐着腰说,好像在问大野智,又好像自言自语。中居把案子从交通科扔过来的时候樱井翔吓了一跳,长濑的死仿佛一个隐秘的开端,拉来了东山组新一轮风水轮转的序幕。“我才把他的照片重新贴上去,”中居表情复杂地看着办公室墙上那块白板对樱井翔说,“又要拿下来了。”
“你下次轮休什么时候?”樱井翔笑着把手搭大野智肩膀上,“你一轮休就出状况,你把日子告诉我,咱们好提前准备着。”
大野智笑起来,“上次没有吧;那我宁愿不休了。”
“那不行,那你这婚还结不结了。”樱井翔严肃地拍拍大野智肩膀,“那下一次的事发现场就是警视厅了——明音还不来跟老头拼命。”
大野智没理会,“车上两个人是么?一个是国分,另一个呢,他手下?”
“可能吧,我不肯定。”樱井翔笑得有点奇怪,大野智也很奇怪,樱井翔很少用这种模棱两可的口气说话,他知道应该有下文。樱井翔却问,“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
“当然了,”大野智觉得樱井翔的问法有点别扭,“看看能不能问出来什么,不过我跟你赌一碗泡菜饼,那家伙肯定说什么都不知道,车祸是意外。”
樱井翔短促地笑,“那你问问就知道了,不过别向上次一样揪人家衣领子了,人家这次好歹是受害者,还是病号。”
“你说什么?”大野智一时没反应过来。
“二宫和也,”樱井翔说,“我也赌一碗泡菜饼,你最想问的应该是,为什么他在车上。”
大野智没再说话,走到四仰八叉的雪佛兰旁边朝里面看了看,接着绕着现场转了两圈,踩了一脚碎玻璃。大野智拽过丸山转身往停在一边的警车走,“哪家医院,跟我去问话。”
樱井翔在后面喊,“中午外卖叫什么啊?”
“泡菜饼吧。”
大野智风尘仆仆地来到医院——至少在村上看来那是一种风尘仆仆的状态,他看到走廊那一边电梯门打开,大野智甩开步子就往自己这边走,后面跟着的丸山紧跟几步。路上被大野智一再催促,丸山有预感,回去就要直接到交通科串门了。村上从旁边警员手里拿过询问记录迎上大野智,“呃,刚才……”
“伤到哪了?”大野智打断他。
“啊?啊,”村上连忙说,“有些皮外伤,轻微脑震荡,其他基本正常——真是命大啊。”村上笑,接着他发现大野智并没有想笑的意思,于是有点讪讪的把记录递了过去。
大野智接过来匆匆扫了一眼,不出所料地自称是“朋友,”,不出所料的一无所获,大野智无意间皱紧了眉头。他把记录递还给村上,看了一眼二宫在的病房,“单间?老头中彩票了么?”
“没有,”村上想笑又不敢笑,毕竟老头不是他能叫的,“刚才他朋友来,换成单间了,他好像还挺不乐意的。”
“朋友?”大野智比划着描述,“高个儿,浓眉…”
“对对,”村上连忙点头,“走路一摇一摆的,好像去买吃的去了;还有一个,见人笑呵呵挺客气的,在里面陪他呢。”
大野智走到病房门口,正犹豫着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就听见里面相叶雅纪火烧火燎地不知道怎么办好,“小和小和,你别生气啊…”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家麻婆豆腐不能吃!你还带来你诚心讨人厌是不是?”二宫和也大声嚷嚷,完全不是刚刚死里逃生的状态,“病房钱你掏!”
“是我妈一定要我带上啊你别生气…我掏我掏,就应该我掏才对…”
大野智恨不得马上转身走开,但是二宫已经看见他了,“大野桑,我刚才已经被问过了。”
大野智只好推开门走了进去,二宫胳膊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反衬得嘴唇上的红润极其明显。大野智跟相叶彼此打了招呼,相叶因为那天的事还有些抱歉,大野智笑笑就过去了。他转而向二宫略微尴尬地点点头,“我知道,记录看过了。”
“怎么,不放心么?”二宫笑。
大野智愣了一下,“是,不放心。”
二宫顿时沉了脸,“我还没胆大到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也没有兴趣给车祸做导演。”
大野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但他确定的是自己被误会了,他想说什么张张嘴却又说不出来,他看见二宫脸上再一次浮现出那种淡漠的旁观的冷笑,他转身准备离开这个煞白的病房,听到背后相叶急急地喊,“大野桑小和真的是无辜的,你看他的伤他脑震荡…”
大野智忍无可忍地转身脱口而出,“脑震荡还嚷嚷得那么欢!”
“这干什么呢这是?”松本润拎着两大塑料袋推门而入,“这是医院,他是病人,警察先生。”
大野智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一时间病房里安静得没人了一样。忽然听见二宫冲着大野智说,“汤都快洒出来了你接一下。”
大野智连忙从松本润手里接过袋子,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把食盒一个个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大野智觉得自己也有必要调节一下气氛,“松本桑,这家店送外卖的啊,你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呢。”
被大野智这么一问,松本润有点儿不好意思,又强装若无其事,“是啊,我也是才知道,我跟送外卖的一起回来的。”
二宫一口汤就呛了。
大野智连忙抽了纸巾,手伸到二宫跟前又打住了,抖了抖纸巾让他接着。二宫接过来低头边擦边问,“大野桑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啊?”
“差不多了。”大野智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还是跟可笑的任性妥协了,“下周日;你也来吧。”马上又转身对松本相叶说,“三位不介意的话来热闹热闹,除了同事我亲戚朋友还真不多,不过明音的朋友多,漂亮单身的女孩子不少。”
“那好啊,”相叶马上进入状态了,“松润你明天陪我去逛街买衣服我得好好打扮一下!”
“又不是你结婚。”松本润歪歪嘴。
二宫看着他们笑,无意间碰上了大野智的目光,他对着他眯起眼睛想了想,“……不过我可没有红包给你。”
大野智很想伸手揉一揉他的脑袋,最终还是以脑震荡为由克制住了自己。
二宫对于婚礼的印象很模糊,他不记得自己有参加过谁的婚礼,也不知道应该包多少红包合适,而之前又说了不会给大野智准备红包,这着实让二宫伤了点脑筋。而松本润和相叶雅纪却觉得完全不能理解二宫为什么会如此纠结,两人很平常地准备了礼金,装在超市买来的婚庆专用的花哨信封里。
大野智的婚礼定在了海边,这让二宫他们略微费了一点心思,确切地说是让相叶雅纪很费了一番心思,因为事先准备的立派正装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他纠结了很久到底应该穿什么去。
“小和我敢肯定女孩子们都穿比基尼的,至少里面会穿的。”相叶雅纪拎起一套短袖短裤,墨绿色印着夸张的大花,“我是不是应该也穿得轻松一点?”
二宫真的很想说那也不需要非得让人误会你把睡衣穿到了外面,但他觉得只要点一下头就能制止住相叶的蘑菇,于是他两害相权取其轻地勉强点了点头。
大野智举办婚礼的那片海滩是二宫和松本润曾经路过的某一处场景,因为曾经脑内过多个角度的空间景象而印象深刻。仪式要过一些时候才会开始,沙滩上忙于享受或者忙于交际的人们此刻都被单纯分为来自男方或者女方。二宫看到沙滩上搭建的白色平顶阳棚,一座座连缀在海岸线上,海风吹来会带动水粉色的彩带飘动;高大的蛋糕静静地等在一边,层层叠叠地点缀着花样繁复的奶油;长桌上摆放着各式点心酒水,明艳得棚顶映射着粼粼的波光。他转了一圈儿,看见大野智正在和几位长者寒暄,看上去像是女方的家长。二宫看着相叶拽着松本润去和美女们搭讪,独自走到这片海滩角落的一棵巨大的八重樱下观望,天空湛蓝,海水清澈,不远处沙滩乐队演奏着轻快的和弦。二宫把手里的东西扔在了沙滩上,走过去向一位乐手借了吉他,抱起来轻轻撩拨琴弦,不经意间扰乱了乐队的节奏;一个章节过后重新汇入,旋律倾泻,悦人天衣无缝。
听到掌声,二宫抬头看去,是大野智站在他面前笑。二宫把吉他还给乐手,对大野智说,“恭喜。”
“谢谢。”大野智指了指吉他,“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二宫没在意,“有礼物给你……不是红包,别妄想。”
“没有,有礼物已经让我很意外了,”大野智笑,“其实你来了就好……我是说刚才的曲子真不错。”
二宫和大野智来到那棵八重樱下,俯身捡起那本画册,拍了拍上面的沙子,递给大野智,“新婚快乐。”
大野智连忙道了谢接过来,“啊,我很喜欢这个画家的。”
是一本奈良美智的画册,名字叫做,《没有人会知道》。
结婚其实更像是新娘一个人的秀场,历来如此,比如婚纱照时staff更多地是围着新娘转圈儿,而婚礼上的来宾们更多的是关注新娘今天是否足够漂亮。新郎总会沦为陪衬,大野智今天也是如此。明音挑来挑去,最终并没有按照大野智的建议换件短一些的礼服,白色长长的裙摆托在身后,让大野智下水在浅滩起誓的愿望搁浅在了沙滩上。大野智从海里走上来——这个说法有些怪——从海里走上来,来到明音旁,弯腰放下卷起的裤腿。明音用手遮住耀眼的阳光,眼神若有若无地看着沙滩后面安静的小镇,“你要是实在想下海也可以啊,反正就这么一次。”
大野智笑笑,“还是算了。”
时间差不多,二宫拉过还在跟女孩子交换号码的相叶,跟松本润随着其他来宾来到一排排白色椅子,找座位坐下。乐队重新演奏,电子琴调成了管风琴的音色。
大野智牵着明音的手,在沿着花道一步步走向牧师。阳光很好,透过白纱镂花手套,大野智感觉到她的手是冰凉的。
“大野智,你愿意与明音结为夫妇,成为他的丈夫吗?”
二宫和其他人一样,抬头围观新人的背影。
“我愿意。”
“你愿意爱她,尊敬她,忠于她,给予她依靠和信赖吗?”
二宫在心里重复着誓词,虽然他预感毕生不会用到。
“我愿意。”
“无论健康或疾病,无论富贵或贫穷,你愿意与她相守,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吗?”
二宫摊开手,看自己掌心的纹路。
“我愿意。”
牧师转向新娘,“明音,你愿意与大野智结为夫妇,成为他的妻子吗?”
明音怔怔地看着牧师,她清楚起誓的全部流程,但是身临其境却是另一番感觉,她细数着大野智每一个郑重的“我愿意”,然后问题就轮到了自己。
牧师重复问题,“明音,你愿意……”
“等一下!”
所有人齐刷刷地回头望向匆匆跑来的男人,相叶紧张而兴奋地拽住了二宫的衬衣下摆,松本润把手放在脑门上一声叹息,有女孩子发出了“好浪漫!”的压抑惊叫。二宫不知道自己是该自鸣得意还是扼腕叹息,他刚刚还以为,如果把堂本光一辞职的消息告诉了大野智,只会让他平添猜测和烦恼。
堂本光一径直走到新人面前拉过了明音的手,“我已经准备好了,所以,跟我走。”
挑一件衣服可以犹豫很久,而决定是哪一个男人却可以只用一瞬,大野智觉得自己真的不懂女人。
婚礼夭折得仓促而干脆,明音走后大野智一直攥着手里的花球,她转身前将花球留给了大野智,或许是希望给他下一次的好运气。尴尬中女方的来宾早早散去。如果这场婚礼还有一个人不失体面且游刃有余,那无疑是将伴郎职责超额发挥的樱井翔。他替大野智诚心接受女方家长的歉意,他耐心安抚大野智愤怒的家人,他不忘尽快疏散警视厅的同事领导。樱井翔一刻也不闲着地到处张罗,他只是想把自己的所有时间和精力都填满,以便无暇去看大野智的表情。
大野智拿着那个花球走开,众人很体谅地没有谁来打扰。他觉得自己好像自娱自乐了一部戏,最后片子打出“剧终”,他才恍然原来只是自己盲目投资,不肯承认对手早已意兴阑珊。原来选择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东西,大野智开始天马行空地想象,是不是每一个女孩子潜意识里都希望有这样浪漫的镜头上演,或者都期待着一场私奔,能有一个人来,坚定地伸出手说“跟我走”。大野智从来不知道这样一个人在他前未婚妻的心中是切实存在的,他以为她也可以一样演好这一出对手戏,而最后关头被替换掉的却是自己。如果那个人不出现,这是否只是一场寻常婚礼,他们可以成为万千平常伴侣之一,最后或许会被消磨得只剩下共同生活的默契。但是她鸣金收兵。
大野智摆弄着手中的花球,白玫瑰散发着晕人的香气,他渐渐远离那场闹剧。大野智走到八重樱下,把花球放在了那本画册旁。他安静地看着它们,海风拂面而来,它们与他安静如海。
“你,要喝点儿什么么?”大野智听到背后有人问。他转过身,二宫和也表情有点儿尴尬地看着他。
大野智歪头想了想,“那天你也是这么问我来着。”
“是,”二宫笑,“可能我并不是合适的人选,但是有些情绪还是找人发泄一下比较好。”
大野智有点儿疑惑,“为什么我那么丢人的时刻都被你看到了呢?”
“可能我们命里相克,”二宫不介意往他伤口上撒盐,“说不定如果你不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大野智笑了,“上次的经验告诉我,你说喝酒什么的都是骗人的;我们随便走走吧。”
海岸边有安静的居民区,一条长街联通到主路,没有什么热闹的所在。二宫能想象这里的居民每日重复着差不多的生活,安静祥和,傍晚可以顺着长街一直走到尽头的海滩去散步,情侣,夫妇,一家人,或者还可以带上小狗。
“其实养条小狗就挺好,”二宫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又可爱又可靠,你down的时候还会哄你开心。”
而他们只是临时拼凑在一起的过客。
大野智觉得二宫可能是想安慰自己,虽然这句话的效果并不是很好。大野智看着二宫一脸憧憬的摸样,不自觉地微笑。他狡猾,他世故,他不说真话,但此刻他在他身边,只是没心没肺地跟他讲自己有这样一个想法。
长街上有旅店,小吃店,一些方便游人过客的小店。二宫看到有简单明亮的小酒吧,想进去喝一杯,却被大野智拉了回来。两个人背对着渐沉渐浓的夕阳,看着柏油路上的影子被一点点拉长。大野智看到路边有现压的冰激凌,要了两个,却发现口袋里连一个硬币都没揣,他回头向二宫求助。冰激凌化得很快,大野智吃得很狼狈,顾了这边那边又塌陷下来,二宫一边笑话他一边拉过他的手,就着他的手里舔掉了冰激凌一大口。
“其实还是有办法补救的,”二宫接过摊主好不容易找开的零钱,看起来不是很爽,“你可以起诉她,要她赔偿你的损失。”
大野智舔着手上的奶油溶液,笑了,好像心情很好,“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么?”
“呃,我不得不说这个如果不成立,”二宫很认真地看着大野智,“我有足够的自信不会被女人甩,更不会被甩在婚礼上。”
大野智笑得更开心了,“恩,我对你也有信心。”
“嘛,不过,”二宫把剩下的蛋卷塞进嘴里,拍了拍手,“如果能赔足够多的话,被甩我也不介意。”
两个人怀着莫名其妙的好心情继续游荡,走到一家录像厅门前,二宫停了下来,“要不要看电影?”
大野智点点头,两个人走进去,没有什么新片子,大野智说没关系,有什么看什么就好。二宫在柜台跟老板要了一大杯爆米花,抱在怀里跟大野智进了场。片子已经开演,看的人并不多,很少很少。他们挑了后排中间的位子坐下,二宫抓起一把爆米花,“你看过这部片子么?”
大野智摇头,“没有,你看过?”
“恩,”二宫又松开手,爆米花掉回了杯里,“《Serendipity》,但是它有一个很煽情很小言的译名,《缘分天注定》。”
大野智自嘲地笑了笑,“现在还真是看爱情片的好时候。”
二宫犹豫了一下,“堂本光一辞职的时候,我想到要告诉你的,或许会和明音有关,但是,”二宫开始觉得自己言语匮乏,词不达意,“但是我怕其实没什么,你懂么,万一没什么,我白白害的你担心…”
“没关系,”大野智回过头看他,荧幕上镜头变换,每一个转场的明暗变化在二宫雪白的脸上,“都过去了。”
二宫觉得大野智的反应平静得不正常,他有点担心地说,“呃,我觉得你现在还是不适合看爱情片,要不别看了我们再逛逛吧。”
“挺好看的,”大野智笑,伸手抓了一把爆米花。“这片子讲的什么啊?”
“两个人邂逅,一见钟情,然后,”
二宫突然停了下来,大野智没有看他,没有追问,静静地等着下文;放映厅里充斥着影片中的对白配乐,他没有心思听。
“然后就分开了,各过各的……最后在一起了。”二宫仓促地概括完毕,低头又去用手搅拌满满的爆米花,“买太多了,你还要吃么?”
“有点儿晚了,”大野智起身说,“陪我回去吧,看看那边怎么样了。”
一周过去,车祸的肇事司机一直没有线索,就连那辆蓝色重卡也迟迟没有下落。
东山纪之抢救无效的消息传来时,大野智正在收拾东西,他的新家,一个人的。这一天他们设想过很久,也设想过很多。大野智挂断电话,坐在地板上发愣,直到手机震动,是樱井翔顺路来接他赶往医院。
尸骨未寒,暗潮汹涌。他们不想出任何麻烦。
外面下着大雨,大野智看着来回往复晃动的雨刷,因暴雨而过早暗下的天色中,马路对面的宫海医院灯火通明,与往常的任何一天没有任何分别。
“就算是暴风雨前,这也太宁静了。”樱井翔打量着对面医院大门,手不安份地敲着方向盘。
大野智笑了一下,没等接话,手机响了起来,中居正广。
收了线,大野智看向樱井翔,“那辆蓝色重卡有线索了,沉在护城河里了。你去,还是我去?”
“猜拳吧,谁输了谁去。”
“那不行,我一直就没怎么赢过。”大野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扑克,“比大,谁输了谁去。”
樱井翔疑惑地瞟了他一眼,最终还是从中间抽了一张,居然是个A。樱井翔把那张扑克塞给大野智,拿起无线电,“二组跟我走,沙亚社区南向护城河。”
大野智笑着看樱井翔打着伞换了车,然后把二宫给他的魔术扑克码好揣进了口袋里。
他想知道二宫和也现在在哪里,做什么,他拿出手机翻开又合上,重复了三次之后大野智终于把手机收了起来,他尽量不再去想。
不多时,丸山拉开车门,坐进来收了伞,“头儿,这雨太大了,老天爷这是什么意思?”
大野智笑,“收衣服了吗?”
“……头儿,你真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丸山忍不住开始打哈欠,大野智掏出扑克,开始洗牌,哗啦哗啦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了一起。没有目标的蹲点儿是无聊而乏味的,大野智已经有些分不清他们是在期望没事还是出事。
手机响,大野智慌忙掏了出来,来电是樱井翔,他莫名松了口气。
“大野,你不想来也得来了。”樱井翔听上去有些疲惫。
大野智皱紧眉头,“怎么了?车没找到?”
“不,找到了,”大野智听到樱井翔在那边咽了下唾沫,“而且还有意外发现。上游漂下来一具浮尸,冈田准一的。”
夜雨铺天盖地。
大野智下了车,一眼看到了正在往河岸上吊的卡车,因为打捞船探照灯的光亮,画面的色调有些诡异。大野智略微仰起伞,四下看去,旁边不远处正是自己所住的高层公寓。他忽然觉得讽刺。
枪伤,眉心,一击致命,尸体正准备运走,已经浸泡超过一个小时,难以判断准确死亡时间,法医摊摊手表示只能尽力而为。大野智有直觉是东山死亡之后泷泽秀明排除异己,但是没想到这么迫不及待。
“根据以前长濑留下的信息,东山纪之不信任电子记录,暗账只有手工账本,应该都在银行保险柜里;除此之外还有银行账户密码的解码器,一个类似移动硬盘的东西,能够对应随机更换的密码。”樱井翔站在河岸上看着护城河迅疾的流水,“现在看来,保险柜的钥匙和解码器这两样东西,东山纪之很可能留给了冈田准一。”
“倒也未必,”大野智看着水珠串成线从伞面上滚落,“也可能是留给了泷泽秀明,但是泷泽斩草除根,以除后患;总之,这两样东西现在应该在泷泽秀明手里。”
樱井翔看着尸体被装袋抬走,“这是最后一个了吧;但愿是最后一个。”
大野智没言语,他不想说他有一种未完结的预感,他拍拍樱井翔后背,挥手收队。
探照灯瞬间熄灭。
大野智回到家已是深夜,虽然从傍晚就开始瓢泼的大雨早早暗下了天幕,模糊了时间。他想回来冲个澡换身衣服,护城河的水已经不是那么清澈,他想早一点赶回厅里。大野智想起中居办公室里的那块白板,明天开始,一切都应该重新洗牌,但是大野智没有一点点通透的感觉,只剩下麻木和疲惫。
敲门声,很重的两下,大野智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记得他装了门铃。大野智走到门前从猫眼看去,没能看到人,他不知道现在是否还会有小孩子像自己小时候一样恶作剧。他犹豫着打开锁拉开门,二宫猝不及防跌进来,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
大野智一把扶住二宫,随即听到二宫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慌忙松开手,“你胳膊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不在。”二宫纠结着试图扯下左臂上胡乱缠绕着的碎布。
大野智把二宫让进屋里,锁了门,走到落地窗旁向楼下望去,夜雨中17楼的高度他看不到地面有什么异常。大野智转身走到沙发旁的矮柜,拿出了枪别到后腰上。
“没人跟来,你不用这么紧张。”二宫湿淋淋地站在大野智宽敞得可以打羽毛球的客厅里,“你有酒精么?”
大野智看到二宫把枪扔到沙发上,他扔过去一条毛巾,进屋拎了药箱出来。大野智把沙发上的枪没收,放到矮柜的抽屉里,很新,消磨掉了序列号。二宫看到他皱成“川”字的眉头,笑着说,“子弹打穿了,还好。”
大野智指了指沙发示意二宫坐下,二宫嬉皮笑脸地说,“我怕把你沙发弄湿了。”
“呦,”大野智气得笑起来,“你还挺会替别人着想。”
二宫只好坐下。
“会烂的你知不知道。”大野智扯着脱脂棉给二宫清理伤口,皱着眉头低声抱怨。
“知道啊,所以来找你啊。”二宫看着他绷着脸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笑,“诶你轻点儿……我想洗个澡你这方便么?”
“我很方便,但是你不方便。”大野智耐着性子解释,“涂了药,不能再沾水了。”
“拜托,大叔你这肯定有装修剩下的防水布胶带什么的对不对?”二宫可怜巴巴地央求大野智,“不洗澡我没法睡觉。”
“喔,”大野智故作惊讶状,“你还打算在这睡觉!”
大野智终于还是没能拗过二宫,他看着二宫那条包扎得无比夸张的胳膊,“我只给你5分钟时间,5分钟你不出来我就把水掐了。”
好像他们纠结在这些旁枝末节上就能够含糊过其他情节。大野智一边收拾着客厅的狼籍,一边考虑着一会儿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二宫和也,他能猜到他精彩剧情的大部分,但是之后的剧情,他不知道应该由谁来主导。
大野智忽然头痛,他就这么糊里糊涂窝藏了一个……他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给二宫定罪,或许至少应该有一条非法持枪。大野智有些烦躁地收拾好东西,又检查了一遍门窗。
浴室里传来二宫一贯欠揍的声音,“大叔,你再宽限我一分钟!”
他罪大恶极,他十恶不赦,大野智很想打开窗户,把二宫和也从17楼顺窗户扔出去。
大野智倚着落地窗,听着浴室哗啦啦的水声,伴着窗外的夜雨。
二宫躺在床上,侧着身,一条胳膊小心地搭在身上,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他听见浴室里的水声,混合着窗外的雨声,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潺潺的流水,在耳边充盈。二宫闭上眼睛企图入睡,脑海里却走马灯般轮换着各种画面,然后他看到最后一个亲人倒下。二宫不得不睁开眼睛,集中精力分辨着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声响:冰箱制冷的声音,厨房水滴的声音,门在风中微微晃动的声音,二宫不断地暗示自己,这个开放式的大屋,他全能听到。
他终于能够缓和神经,闭上眼睛。
然后他听到浴室的水声停了下来。
二宫能感到大野智躺到床上的动作轻缓而小心翼翼,可能是怕弄出太大动作震动他的伤口。二宫睁开眼睛,但是他背对着大野智,他看不到。若心情好一些的二宫和也,一定会瘪瘪嘴让大野智睡到沙发或者地板上去,但是他没有,他小心感受着大野智在他背后调整了一个姿势,安静下来。二宫重新闭上眼睛,他听到两个人的呼吸——更多的是他的,但是有一点远,不那么分明。
“还疼么?”二宫听到他问。原来他知道自己没睡着,而且也真的不打算问他伤口的由来,以及为什么会狼狈地来到这里。
二宫迟疑着要不要回答,他怀疑自己开始错乱的呼吸和心跳已经出卖了自己。他感觉到大野智往这边挪了挪,他的后背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大野智从背后搂住他,胳膊小心地搭在二宫身上,伸手握住二宫伤臂的手。他的手也不是很暖,但是正好能够把自己的手握在手心。大野智的手干燥而有力,而二宫攥着的拳头,手心里已经开始有了汗水。
“不早了,睡吧。”大野智以一种安抚的口吻,好像怀里的是刚刚闯了祸躲回家的孩子。受了伤,披着夜雨来寻他,佯装作漫不经心,他们达成默契,对他的狼狈闭口不提。大野智觉得有些感情在体内汇聚游走,好像一条寂静深海中的鱼,但是他把握不定。大野智知道他没有办法开口传达,他祈求二宫能够理解,他的信任,或者直觉,没有辜负他。
二宫能听到大野智的心跳,和耳边的呼吸。他有点恼羞成怒地脱口而出,“你这样我更睡不着了。”说完就后悔了,咬着嘴唇,闭着眼睛等着大野智嘲笑他。
大野智果然笑起来,“那,那我怎么办才能让你睡着啊?”
二宫紧闭着嘴决定不再说话,太聪明的人和太笨的人说话总是会吃亏的。他听到屋子再次归于平静。二宫轻轻滑动大拇指,摩挲着大野智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很好看,黑暗中他能感觉到他手指分明的骨节。二宫失神地痴迷着这种触感,直到大野智重新攥紧了他的手,把他牢牢地握在手里。
“睡吧。”大野智轻声说。
第二天大野智照常去上班,留了钥匙给二宫,告诉他冰箱里有吃的,家里的现金放在大衣柜最里面的那件风衣口袋里。二宫低着头喝牛奶,半晌说了一句,“能不能帮我弄一个手机,尽快。”
他知道大野智是在纵容他,但他不知道他能做到什么程度,他现在只能依靠他,走一步算一步。他已经不想再去考虑昨晚来找大野智的选择是否正确,二宫承认自己并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
他再一次对他愧疚。
大野智下班回来的时候带了新手机给他,居然还好心情地买了一对手机链,是两只滑稽的小狗。二宫一脸黑线地接过来,然后钻到书房里关了门。
大野智在厨房想做一顿像样的晚饭,虽然他之前没成功过。他知道他是在利用他,他不知道他会让他做到什么程度。心不在焉间锅糊了,背后传来二宫半死不活的嘲笑,“要不是看见蛋壳,我绝对想不到锅里的东西上辈子是鸡蛋。”
大野智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不会做饭。”
“看出来了,”二宫靠在大野智双开门的立派冰箱上点点头,“我检查过你的储备粮,够我在这待一阵子了。”
大野智手一抖,铲子上的鱼块啪啦掉到了平底锅里。
“你妈妈没告诉过你勾上芡不容易粘锅吗?”二宫从柜子里拿出淀粉,倒了水和在碗里。
“你……要住多久?”大野智问,二宫手里的筷子和着溶液在碗里噼里啪啦作响,大野智连忙补充,“我没有别的意思,随便问问。”
二宫停下手把碗递给大野智,伤口疼,他伸手摸了摸胳膊,“会不会留下伤疤啊。”
“那是肯定的,你如果怕影响到你的生意,可以去文个文身。”大野智笑,“不过要见我妈妈就得穿长袖了,妈妈告诉过我,文身的都是坏人。”
“那你还收留坏人。”二宫笑。
大野智跟锅里的鱼斗智斗勇,“是么?你确定?”
“你会后悔的。”
“那我会比较容易记住你。”
三天后国分太一案和冈田准一案双双出现了投案者。仅凭供词并不能定罪,好在泷泽秀明做戏做了全套,证据纷纷浮出水面。
大野智笑,“人家把面子都做了,咱们好歹把里子补上。”
“都圆上了,够利索的。”樱井翔冷着脸刷刷地写报告,抬头翻笔录的档口看见大野智端着咖啡气定神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能不能写两页?”
大野智却依旧觉得还没有结束,他只是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躲在他那的二宫和也。或许他只是被牵扯进去的小混混,或者只是小头目,这一阵风声过去,他仍旧可以重投新东家门下,继续做他的生意。大野智知道自己这样想很不好,他皱了皱眉头,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好好写吧,有人说过写得好能升职呢。”
樱井翔给大野智一个囧脸。
生田斗真拿着个文件夹风风火火跑了过来,樱井翔板着脸唬他,“稳当点儿不行么。”
大野智笑,“别理他,他烦着呢。”
生田吐了吐舌头,“有人举报沙亚一带酒吧最近有地下毒品交易,数量很大,但现在还不能确定货源。”说着把文件夹打开递给大野智,“这是被举报的店面名单……”
大野智指了个名字给樱井翔,“是你回来的时候我们聚会的那家。”
樱井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店主……松本润?这以前不是东山组的场子么?”说着求证般看向大野智,“喂,你想什么呢?”
“啊?”大野智回过神,“今天超市会员日,好像排骨特价。”
大野智回到家时二宫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手里攥着那个大野智给他买的手机,上面还拴着那个可笑的链子。大野智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事儿吧?”
二宫仰起脸看着他笑,“没有;今晚吃什么?”
“你很大爷啊你。”大野智笑,他坐下来,伸手把二宫的手机链拽在手里玩儿,“排骨,你还想吃什么?圆白菜?”
“恩,好。”
大野智看出他心不在焉,于是没再说什么,起身去换了衣服下厨房。他感觉很不好,但是他不敢再问,他怕他一开口就是要走。大野智打开冰箱掏出了好多东西,忽然又觉得自己搞得这么丰盛真的好像是要送行。
大野智开着冰箱门愣在那里胡思乱想,直到听到二宫在客厅喊,“费电啊你!”
解冻,点火,大野智把排骨扔到锅里盖上盖子,走到二宫面前蹲了下来,扬起头看着他的脸。二宫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依旧心不在焉。
“我炖了排骨。”大野智说,“这个没什么技术含量吧,熟了就能吃。”
二宫想了想,这一想好想耗费了他很多力气,“你还得往里面放调料,等肉熟得差不多了再把菜叶放进去——算了,一会儿我来吧。”
大野智站起来,伸手揉了揉二宫的头发,好像这样能传达他无法言说的安慰。就在大野智手停下来的那一刻,二宫急促地说,“大野智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大野智刚要迈开的步子就这样刹了下来,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二宫连名带姓地叫他。然后是两个人的沉默,好像是一场没有赢家的博弈,是他能信任的再多些,还是他能纵容的再多些。大野智知道二宫攥着手机发呆,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开口求他帮忙。他犹豫,他也在犹豫。他不知道他要他做什么,但一定不会是做一顿晚饭那么简单——事实上,做一顿晚饭一点都不简单。
沉默中二宫站起来对大野智仓促地笑了一下,“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说完要往厨房走,“你刚才说你做了什么来着?”
大野智从后面拉住了二宫的手,绕到他正面,“帮什么忙?”
二宫眼睛里有一点点惊讶,随后忘记了应该用什么表情。他看着大野智的眼睛,看到自己差一点跌向大野智。二宫知道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磨磨蹭蹭下去,否则很可能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他错开目光,看着大野智衣领隐约露出的皮肤,终于开口说,“相叶雅纪,我有很重要的东西在他那里,但是我不能出去,他也不能送过来。这件东西非常重要,在他手里多一分钟他就多一份危险,我必须尽快拿到手。”二宫一字一句迅疾地说完,暗自竭力维持镇定,他还是没把要他做什么明明白白说出口。二宫并不是想给自己留余地,他是真的调整不过气息来说那最后一句了,他这么为自己开脱。他一直都在为自己开脱,从冈田死在眼前开始,从松本润为他筹资开始,从相叶为自己偷到钥匙和解码器开始。他不可以差这最后一次。
大野智伸出手轻轻拂开挡在二宫眉眼上的刘海,“那我去帮你取。”
二宫听到这句话传进耳朵里,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他伸手抓住大野智的胳膊,他不知道大野智会不会感到疼,总之他自己的伤口已经被这激烈的动作弄疼了。二宫感觉到大野智反过来双手扶住了自己的后背和肩膀,“别这样…我到哪去找他?”
二宫顺势靠在了大野智怀里,他知道今天过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但这是两个人的选择,他亏欠他的,但他没理由怪他。
“你会后悔的。”
“那我会比较容易记住你。”
大野智又恢复了平常生活,他走在空旷的屋子里,偶尔会忍不住想象二宫独自在家的样子。他喜欢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打盹儿,喜欢躺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晒太阳,喜欢用手机偷拍他做饭的样子,他说虽然你做的饭不怎么样,但是做饭的样子,还凑活能看。
大野智坐在沙发上,忽然发现他精心装修的房子失去了生气,明晃晃的一片白色,好像刚刚被谁洗劫一空。
而罪犯逍遥法外,他再也无法将他的手握在手里。
报纸上大肆宣扬着所谓内幕,刺激着眼球和销量,东山集团迅疾换代,两派分门而治,一时成为最热门的谈资。
中居正广看着白板上泷泽秀明旁边新帖上去的照片,“二宫和也,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中居摩挲着自己的脑门,“但是,我怎么觉得我见过他呢?是不是这小子太帅了,像哪个明星啊?”
大野智只是笑,他没有告诉中居正广,你说不定还真见过他。在一场失败,但是有人邂逅了爱情的婚礼上。
樱井翔带人突击了多家酒吧夜店,带回杂七杂八众多人等。大野智从中居正广那里出来看见大办公室一下子热闹非常,头大了一圈儿。
“你,”大野智哭笑不得,“这干什么呢,我们又不是缉毒课,还嫌我们不够多管闲事儿。”
“宁可错抓一万,绝不放过一个。”樱井翔毫不含糊,“我要看看谁这么不识相。”
大野智知道樱井翔还在为上周的那两篇极度耗费脑细胞的报告耿耿于怀,他拍拍樱井翔肩膀,转身想去茶水间倒杯咖啡。转个拐角没走两步就看见前面一个来很有腔调的背影,大野智正犹豫着该不该打招呼,松本润正好转身过来,两个人结结实实打了个照面。
“头儿,”生田看看身边的松本润,又看看对面的大野智,“你们认识?”
松本润一笑,“大野桑,近来可好。”
“好,”大野智点点头,又问向生田,“松本桑,怎么样?”
生田不清楚两人关系深浅,只好模棱两可地说,“呃,没什么大问题,刚才已经通知家人来保释了。”
大野智点点头。
松本润却笑着说,“这么快!”
大野智一愣,反应过来松本润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大野智回过身,看到他站在身后不远处。后面跟着几个人,大概是律师司机保镖。
二宫微笑着和他打招呼,“你好,初次见面,二宫和也。”
“初次见面,大野智。”
the end
Ohno Sato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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