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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在一起
Posted by - 2024.11.24,S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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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Sani - 2010.09.23,Thu

……



商业区喧闹的步行街上人来人往,沿街的店门口有年轻的男男女女摆着巴掌叫卖着最后一天的大减价。大野智跟在她后面,顺着人潮的方向朝着十字路口散漫行走,那是他曾经熟悉的背影。临近十字路口,信号灯闪烁。大野智叫她,她没有注意到,继续张望着对面绚丽的灯火。他再一次叫她的名字,伸出手去拉她的胳膊,触碰的那一瞬间她的背影幻化成一个斜背着背包的身影。

急转的轿车风驰而过。

大野智从梦中惊醒,他用胳膊撑起身靠在床头,平复失律的心跳,然后起床下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他看了看餐厅桌子上的时钟,凌晨4点。大野智放弃了仅仅维持了不到四个小时的睡眠,走到书房开始他停滞了很久的一幅半成品。回到家已经午夜零点,这一天得过异常漫长,从转身看到被长濑领着的二宫和也开始。有时候日子过得可以是某平淡一天的Ctrl+C,而有时候某一天就好像一部多幕剧错乱了顺序地拼凑在一起。大野智端着调色盘拉开窗帘,远处的天空开始泛起淡淡的白色,他调整眼神的焦距望向对面的公寓,他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是否也已经早起。

楼下天井中的水车在昼夜的更迭中默然静立,不久前他们刚刚在它面前再次道别过。

从商业街搭地铁回来的时候二宫感觉到气氛好像有一点微妙的变化,他捧着高高的纸袋低头看里面的面包,想数一数今天收获了多少,他的余光能瞟到站在面前的大野智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大野智低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困了?”

二宫在他的手掌下摇了摇头。他的发丝能感受到他掌心指尖的温度。二宫看向车窗外漆黑的隧道,不时有变换的广告灯箱闪烁而过。二宫开始有些担心这一行程太过短促,好像地铁的终点他就会从这一场计划外的相约中醒回人间日常。他不知道大野智是不是也这样觉得。从地铁站走到公寓的一段路两人没怎么说话,就好像那天在食堂里偶然相遇的尴尬一样。拐进社区,巨大的水车出现在他们面前,大野智停下来转身看着他说,“那,就这样吧,回去好好休息,明早可以睡个懒觉。”

二宫点点头,一句“你也是”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大野智的手机铃声仓促响起。二宫走也不是站着也不是,他犹豫间看着大野智接听了电话,然后笑意全无。

大野智合上手机短促地说,“我去趟医院。”说着转身就走。

二宫下意识地跟上一步问,“我跟你去吧。”

大野智停下来回头看向二宫,只一瞬间的停顿随即点了点头,“好”。二宫跟上去听到大野智自言自语般低不可闻的声音,“6号床。”

 

病人突发脑溢血,不久前进行了第一次清除手术,但是再度出血,家属要求再一次手术。

“结果是一样的,”堂本光一黯然而不容置疑地说,“只会增加痛苦。”

站在病房门口看到里面那个眼熟的男人,二宫才反应过来居然是那个6号床,那个关于他和大野智戏剧性初见的6号床。主班的医生在,手术的医生也在,但是儿子还是给大野智打了电话,仿佛最后的临别他需要一个信任而又已经无关父亲生死的医者共同面对。二宫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记忆中还在和父亲争吵着吃药的男人跪在病床旁边压抑着无声哭泣,喉咙间仿佛涌上一股巨大的压力让他丧失了话语。那是二宫第一次看到人之将死。曾经以绝对气势唬住自己的老者,头部已经肿胀得崩裂了网兜纱布的格纹,手术伤及神经而造成面部皮肤青紫隆起。二宫努力想去看清证明他生命迹象的呼吸,涨起,退去,却只能看到氧气管插在他没有办法合上的口中。二宫第一次对已经被日常淡忘了的呼吸产生恐惧。

时光和言语丧失的病房里,只剩下那模糊不清的呼吸耗竭着最后的生命。

大野智忽然想起来什么,他回过头看到门口的二宫和也,开口哑着嗓子说,“二宫你去看看值班室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二宫费了好大的力气消化了大野智的话,转身走出了病房。他木然地走了两步,然后靠在了房门不远处的走廊墙壁上。他知道大野智并不是真的让自己去帮什么忙,他只是不想让他看到眼前就要发生的死亡。二宫仰起头看着走廊天花板的顶灯,不多时病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和哭泣。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二宫感觉到有人走了出来,他看见大野智来到自己面前。

如果不是大野智伸出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水,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流泪。二宫低下头,不想让大野智再看自己的脸,他发现他已经不能在他面前坦然相对。

“医生医病不医命。”大野智撩开二宫洒落下来的刘海,“转身然后继续前行,这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的事情。”

回复他的只是沉默,大野智担心着要不要抬起他的脸,安慰他。

下一秒,二宫伏在了大野智怀里。


午夜的街道很空旷,大野智看着路灯下两个人间或拉长的身影,偶尔调整一下步速,怕他落在后面太远。灯光惨白的走廊里,他从他的肩膀抬起脸后只是转身去值班室换衣服,他再看到他的时候一脸平静地说我们回去吧。从宫海医院出来再次路过地铁口,大野智想起刚刚还在商业街上的热闹和喧嚣,他不知道今晚过后两个人再见面是什么样的气氛。他听到后面传来单肩包每走一步传来的拍打的声音,他的脚步好像被各种情绪灌注得异常沉重。二宫手插着兜跟着大野智的脚步走在昏黄寂静的人行道上,他真的很想马上回到家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不再想悲喜交替的混乱,不再想目睹死亡的恐惧,不再想所谓的天命注定。

不再想那些暧昧的情愫算不算爱情。

拐进社区,再一次走到那巨大的水车跟前,大野智停下脚步回头等他。二宫抬起头想说告别的话,却听大野智说,“我送你上楼吧。”

二宫一愣,马上把手从兜里掏出来摆摆说,“不用。”

大野智笑着说,“没关系,我也有事跟樱井翔说。”

二宫不好再拒绝,跟着大野智一起进了楼乘电梯。二宫第一次觉得公寓楼的电梯空间如此狭小而速度如此缓慢,他感觉自己好像要喘不过来气。他想如果这时候灯光熄灭电梯停止——就像那些情节老套的电影小说一样——他会不会沦陷在他怀抱的温度里。

一声铃响,电梯门打开,二宫惊讶地发现家门开着,樱井翔站在门口。

“我收到你邮件后就一直站窗户前面看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樱井翔对大野智笑着说,接着过来拍了拍二宫和也的肩膀,“厨房里有牛奶,刚热的。”

二宫点了点头换鞋进了屋,把两个人留在了身后。

 

洗了个澡出来,二宫一边拿毛巾揉搓着自己的脑袋一边走到厨房去热那杯已经凉了的牛奶。他听樱井翔关门走了进来。

“别热太久,营养成分都破坏了。”樱井翔倚在厨房门框上说。

二宫把脑袋从毛巾里抬起来鉴定道,“瞎讲究。”

樱井翔并不介意,他笑了笑说,“行了早点睡吧,明天不上班也别起太晚了。”

二宫忽然想起樱井翔明天好像要加班,心里开始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乖乖地点点头。樱井翔看着他好像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转身道了晚安准备去睡。

“诶那个,”二宫忽然叫住他,樱井翔停下来转身等他的下文。二宫又低头去擦头发,樱井翔听到他含糊的声音问,“那个大龄青年怎么还没女朋友啊。”

樱井翔一听大龄青年忍不住想笑,然而这个话题又让他笑不出来。樱井翔复又靠在门框上,“前几年经常被父母安排去相亲,但是经常女孩子见他一面就跑了,说他约会跟没睡醒一样。”

二宫擦着头发在毛巾里笑,虽然他估摸着毛巾上的水都已经快干了。

“后来有个难得有个女孩儿看上他了,”樱井翔的语气里已经渐渐没有了调侃,“两个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半年吧好像。”

二宫停下来,“后来呢?”

“后来,”樱井翔看着二宫,“女孩儿死了。”

叮的一声,微波炉停止了加热的微响,只留下突兀的沉默渐渐弥漫在奶香四溢的厨房。

二宫打开微波炉取出牛奶,他听见樱井翔接着说,“一起逛街的时候过马路,车祸,送到医院已经不行了。大野智坚持手术,没能救回来。”

樱井翔并不是话多的人。二宫轻轻地吹着牛奶。

“他一直觉得如果当时他叫住她,拉住她,或者最后的手术能救活她,她就不会死。”

“你说这么详细,”二宫抬起头看着樱井翔,“是刚才他要你找机会告诉我的么?”

 


二宫不知道寒假的时候学校大张旗鼓地办这种系列讲座意义何在,虽然他今天已经看到很多提前返校的同学和外地慕名而来的业界人士一起来挤学校的大礼堂。之前中居正广冈田准一堂本光一的几场二宫都去了,因为中居正广是二宫他们调研项目的指导老师,而后面两场则是因为主题内容在二宫的考研专业考虑之内。今天这场二宫并没打算去,但不巧的是讲座的时间正好在调研小组的汇总例会之后。二宫进来越发觉得一个松本润挺好打发的,但是再加上一个相叶实在让他有些吃不消。解释像掩饰,掩饰遭鄙视,最后二宫还是被拽进了礼堂。二宫不想听那个声音,但是礼堂新换的音响设备效果很好,衬托他讲话都是浪费的声线在或明或暗的礼堂里回绕;二宫不想看那张脸,但是灯光暗下投影打到大屏幕上时,穿着白大衣的大野智站在讲台上很显眼。

临近终了,听到大野智说他会让教务秘书把讲座的讲义群发到活动公邮时,二宫郁闷地合上了记得工工整整的笔记本。最后是问答时间,讲座过程中不断被传送到前面的小纸条被统一收集好送到大野智手里。

“好了真的只能最后一个问题了,”大野智笑,“各位不饿么,我都饿了啊。”

下面笑,大野智挑出一个折成鱼形的纸条耐心拆开。仿佛今天黄道不吉,大野智看完后胃里的空虚迅速上窜到心里,他迅速调整了一下笑着说,“这个问题无关医学了,但是能帮到这个忙我很荣幸。”

所有人都等待着他的下文,坐在后排的二宫也抬起头,远远地看着台上,好奇是什么问题。

大野智正了下话筒,微笑仿佛宣布奥林匹克举办城般郑重地说,“坐在生田斗真同学右边的那位同学,生田同学让我帮忙说他很喜欢你。”

会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大野智关了操作台上的声控,低头收拾讲义,连同自己的复杂的羡慕和可笑的失落一同收起。他站在讲台上的时候喜欢看台下每一个学生的脸孔,只要能看清,然后努力去记住。他又抬起头,台下依旧混乱着,有些人在看热闹,有些人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但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二宫看到坐在斜前方几排的生田举起胳膊兴奋地冲大野智挥了挥手,而旁边的山下智久很明显低头摆了一个单手扶额的pose。二宫听到有男生郁闷地感叹“靠这也可以”,而更多的是女生们kya~的尖叫以及“这么浪漫的出柜足以写入校史”等等评语。片刻后二宫跟着所有听众一起起立,鼓掌致谢,然后随着依旧骚动的人群挤出去。

二宫的心情比场时更差。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没有联系,虽然日历上走过去的数字并不多。他知道大野智只是想现身说法安慰他,而他却担心那一段重伤过他的事故留下太过浓重的印记,而他无法刷新他关于逝者的记忆。

二宫这样想着又会马上嘲笑自己,你想太多了,人家真的只是想安慰一个跟过自己几天的学生、一个还没入行的后辈而已,没有其他。

 

对于普通的大学生来说,进入了大四就开始了兵荒马乱的生活,而对于要念五年的医科学生们来说,多出来的一年并没有让他们从容起来,反而更平添折磨。一期实习结束后是短暂的寒假,之后的最后一学年将在医院的实习、毕业论文、如果还要读研的话那么还有考研的准备中度过。二宫曾经抱怨为什么本科要实习这么久,而后来真正进入宫海医院开始职业医师生涯的时候,二宫才渐渐意识到本科研究生累计三年的实习是多么有限。只是当下樱井翔并不能阻止二宫的抱怨,因为曾经他也这么抱怨过。这座城市往年的冬天并不十分寒冷,但是最近几天却连下了几场大雪,半化不化的积雪混合着还没褪去的秋日落叶腐土。呼吸到的是纯净凛冽的空气,脚下是一不小心就会迸溅到的污浊。

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二宫伸出手,接住或许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他抬头看看天空,依旧是连续了几天的阴沉,雪花从天而落,好像有一个巨大的容器成装着丰盈的白雪从天倾倒而下。二宫收回手插在口袋里,背着双肩包走回家的路上。冬衣略微臃肿,而毕业论文和研究意向书的参考文献又太沉,那个单肩包已经不那么好用。二宫不是很喜欢写东西,当然并不代表他不会认真对待。假期往返于家和图书馆两点一线的生活其实很枯燥,二宫曾经不止一次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如果自己还是住在一小时车程开外的学生公寓,那么往返的路途其实也是一种调剂。纷纷扬扬的飘雪中,校园里层层叠叠的雪松上的积雪又添了一层,也可能是最后一层。已近春日,谁也无法像明确而欣喜地迎接初雪一样断定,这是不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所以当二宫看到实验楼对面的不知道那届毕业的博士林里有人在拍照的时候,略微有些惊讶。那是一片桃林,初春的时候会绽放小而坚实的红紫色桃花,结在绿叶还没有萌发的棕红色枝干上,在这里并不是常见的树种。每一个冬天的初雪来到的时候,校园里到处都会有拍雪景的人,二宫也曾经拿着卡片机凑这个热闹。二宫想或许这个人是在拍终雪,更有肯能因为并不知道哪一场会是最终场,所以每次都来拍。

他对自己的想法也觉得好笑。可能是临近人生岔路口的时候想法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正常,就好像上周一起吃饭的时候相叶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考研,而刚刚在图书馆碰到时却又说要打包回家继承家业。二宫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里其实更记挂松本润。自从矫正开始之后就一直没有消停过,而今天小组报告的时候二宫看他一直皱着浓眉。二宫蹭过去好一阵问才知道松本润的智齿拱了出来,连带着前面的牙齿都有移位的危险。原本矫正之初拍片的时候看到了松本润牙龈里的三颗智齿齿根,计划在矫正之后再拔出,而现在不得不提前。

“露头的那个拽出来就行了,还没露头的划开牙龈然后拽出来。”松本润故意想说得轻松点,但还是把二宫惹急了。

“你这拔牙呢还是手术呢!”二宫声到高处能拐三拐。

松本润连忙拽住二宫捂住他嘴。

二宫知道这样的拔牙后不容易愈合,而且一定要打吊瓶消炎,牙上的伤痛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很磨人很难受。二宫一边翻书一边想着松本润和他的牙一边听着相叶的磨叨,不知不觉就到了饭点儿,只好无奈地收起东西,回绝了相叶的邀请,回家做饭。

“二宫?”

二宫和也的胡思乱想就这样被打断,他抬头发现林子里那个拍雪景的人已经转过身看着自己,前额梳上去的刘海上落着星星点点的雪花,翻毛大衣带着夸张的帽子,怀里抱着一个大得有些可笑的单反。二宫忽然开始想相叶,至少跟他一起出来的话还能有人跟大野智聊聊摄影。

“老师。”二宫点点头,他真的是怕自己一鞠躬,硕大的书包会把自己掀翻过去。他不想让大野智看笑话。

大野智拔出脚走出林子来到柏油马路上,脸上还是温厚纯净的笑,“去哪?”

二宫大脑飞速运转,他有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悲壮,最终还是没能对着他撒谎,“回家。”

“正好我也是,”果然,“那一起。”大野智跺了跺脚上的残雪。

二宫想上一次大野智见到他应该还是一个月前,他和他从医院折腾到商业街又折腾回医院,然后他送他回家的那天。之后再无联系。二宫知道如果自己发一个邮件打一个电话,或者是怀疑自己感冒到宫海大厅挂个呼吸科的号,事情可能就会变得不一样,不过他没有。而他也一样,仿佛默契。一个月的空白和一个水车的楼间距,这是他们保持着的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

大野智忽然开口说,“这场雪下得真好呢。”

二宫应了一声,“空气很新鲜呢,不过通勤远一些的话,还挺麻烦的。”他想起了松本润,他还一直住在学生公寓,不知道开学开始实习后他会不会还像上学期一样折腾。想到这二宫就有一种很奇怪的负罪感,虽然他也知道对于那两个人来说,一起过日子彼此是不是情愿还挺存疑的。二宫开始认真考虑这几天要尽快找到便宜又方便的房子,如果不方便,那么便宜就可以。

大野智不知道二宫避重就轻的回答是诚心的还是故意的,只好说,“说的是呢,”又停了停,“本来想拍这个冬天最后一场雪的,结果不知不觉把每一场都拍了。”大野智笑了两声,又看二宫没笑,“挺傻的吧。”

二宫想说是挺傻的,虽然我也想到了,但他忍着没说出口。手机响了,二宫看着大野智接起来,心里默念如果要是医院来的他这回说什么也不跟去了。

大野智挂了电话看着二宫,“你能帮我个忙么?”大野智有点儿不好意思,“姐姐姐夫临时有事,一会儿要把外甥送到我家…”

二宫站住做了个手势打断他,“你有几个姐姐?”

“诶?”

“上个月要结婚的那个么?”

“啊,不、不是,”大野智连忙又撒了个谎,“另一个。”

 


二宫决定还是不给樱井翔打电话,这样户主进门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照顾他的老同学好朋友,而不是自己领了一个路人和两个正是烦人年龄的男孩儿进门蹭饭。简直不可理喻。回家的时候顺路去了超市买了食材,二宫为今天超出的预算感到郁闷,这笔额外开支一定要算在樱井翔头上;而且,他并不是很喜欢孩子。

“因为你自己也还是孩子嘛。”大野智一边给刚刚洗好澡的小外甥擦身子一边笑。二宫放下手里的冬瓜转身看向大野智,最后决定还是不去较真。他怕来往几句话会被他绕进去,他不想跟他玩儿这种游戏。

“大哥哥,冬瓜要做汤哦。”小一点儿的孩子蹭过来拽二宫围裙的下摆,眼巴巴地仰望着他。二宫觉得自己也真够呛,从大一开始就不停地有女同学抱怨被小孩子叫阿姨是如何的不爽,当时自己还是幸灾乐祸的,但是轮到男生身上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的。二宫弯下腰温柔地笑着问,“小弟弟,你刚才叫谁?”

大野智连忙过来猫腰把孩子搂在怀里伸手拍了小脑袋一巴掌,“叫叔叔。”

二宫小巴掌拍到大野智脑袋上,“你打他干什么。”

大野智抓抓头发领孩子们去客厅看电视了。二宫回过神解开始剖手下的土豆牛肉,每一刀精准得有如教学片上的范例。二宫想象着大野智切菜的样子,不知不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客厅里传来的吵闹声,他没有转身,只是继续想象着转身后能够看到的他的背影。

不多时樱井翔加班回来,家里热闹得着实让他吓了一跳,而晚饭时候饭桌上的气氛奇怪得让他直想笑。

“那个,”二宫停下筷子说,“今天看见松本润了,我已经联系着找房了,让他搬过来吧,你个专业人士也好照顾他。”

樱井翔眨巴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半晌吐出来一句,“他来你也不用走啊,又不是没地方。”

二宫撇撇嘴,“得了吧,当灯泡还得交电费呢。”

“什么叫当灯泡哇?”怀里的小外甥仰头问大野智。大野智一时语塞,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解释,樱井翔已经看过来问,“对了大野,你那方便么?”

二宫和也一口饭噎住,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嗓子里,千万表是那样,表。

“方便,那过我这来住吧,”大野智递过去一杯水笑,“我不收房租的。”

二宫连忙接过水杯捧着小心喝了一口,低头伸手给自己顺了顺胸口。情理上他还不能说服自己,但最后一句太给力了,他妥协了。

 

 


从十七楼的窗户向下望去,能看到二宫从来没看见过的风景,比如那个水车不再显得那么庞大,而对面某个窗户淡蓝色的窗帘也能略显端倪。二宫伏在窗户上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大野智,“晚上的时候能看清对面么,开灯的话?”

大野智一手举着水壶一手拿着玻璃杯,“诶?”他不确定二宫想问什么,然后水就溢了出来,淌到桌子上,和麝香百合掉落的黄色花粉混合到了一起。

“没什么。”二宫收回手转过身,站在窗户前逆着光再一次环顾大野智的房子。是风格简约的装修,但是能看得出他花了心思。整体上是白色,间或有棕色的小件点缀其中,不至于显得那么清冷。开放式的厨房能看到全套的器具,他走过去看,还都狠新,干净整齐地摆设在那里,他知道他平时一定不会去用。冰箱上贴着各色的即时贴,很多外卖的电话号码,用他苍劲潇洒地手书写在那里,有些不相称的微妙。

大野智跟过来,“饿不饿?还是你先收拾东西?”

二宫也没有带过来什么,除了日常换洗的衣服,再就是书。大野智顺着二宫的眼神看向门口堆着的用玻璃绳捆扎起来的书,“其实你真的不用带过来的,这些书我都有啊,你以后要用到的说不定也都有。”

二宫靠在冰箱上抱着胳膊,“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我要考冈田准一的研,你也有?”

大野智一愣,笑了笑,“你考他的还得重新置办一套,考我的就现成的了啊。”

二宫白了他一眼,搬东西到自己的房间收拾起来。就像堂本光一形容过的一样,大野智收的学生很少,他自己的解释是科里的病人很多很忙,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二宫并不是没有动心,考大野智的研究生说出去本身就是一件很有feel的事情,问题是二宫并不确定他动心的是内呼吸还是大野智;这个专业好像并不是那么感兴趣。

一周后大野智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引狼入室。两个人平时都要上班,原本可以胡乱打发的早餐大野智却开始因为多出了一口人而记得早起准备。而每天晚上吃晚饭二宫总会心安理得地摸摸肚子爬到沙发上码字。

“我做饭你洗碗,很公平啊。”二宫看着大野智端着饭碗盯着自己,心里多少有些发毛地解释。

“或者我们可以叫外卖的;你不用把厨房弄得像遭贼了一样啊。”

“外卖很贵啊。”

“那衣服还是我洗呢。”大野智嘟囔。

“你家洗衣机挺智能的,多研究研究。”二宫低头打字不再打算理他。

“地板也是我擦啊。”大野智说着就笑了,他忽然发现他已经从无法揣测他心思的路人甲,变成了日常琐碎的利益相关者。他们耗在一起的时间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他有足够多的耐心等待的。

下班回来的晚饭后两个人各忙各的,二宫经常会在客厅里缩在沙发上捧着笔记本敲论文和研究计划书,而大野智则会到书房里画画或者塑陶或者看病例。大多数时候这样安静的夜晚相安无事,但是时不时也会有例外。经常二宫会不敲门直接进来站到书柜前翻他要找的资料,大野智转身或者抬头间就被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吓到过好几次。

“你下次可以敲门的。”大野智拖着调色盘走过去,想看二宫在看什么书。二宫合上书垂下手,夸张地微笑着说,“我还想叫你以后表锁门呢;不想打扰你艺术创作啊。”然后大获全胜扬长而去。

之后大野智就真的不再锁门,偶尔能听到二宫走到厨房去翻冰箱里的吃的,或者写到烦躁摔书摔本子的声音。每到这时大野智不得不停下来,抑制住出去出去看看的冲动,却还会脑内他的各种表情各种样子。不几天,二宫就迎来了又一次胜利,大野智把书房让了出来,把桌子上自己的笔记本换成二宫的,连好电源网线,带着画板颜料和各种资料书籍撤到了客厅。

“你这样我压力很大啊,”二宫单手支着下巴,撑在大野智宽大的写字台上,“我要是没考上多对不起你。”

正在收拾家当的大野智停了手看着他,“想问你呢,我书柜里没有神经方面的书啊。”

“啊那个,”二宫挥挥手,“我要看书了你赶紧收拾完退散吧。”

大野智依旧不依不饶,“我今年没打算扩招喔。”

“听不懂你说什么。”

“就要了一个全奖的额。”

“大叔你很烦诶。”

“所以你要跟我得考第一才行。”

“做梦谁要跟你!”

“我认真的。”

“快滚!”

 

春季一到呼吸科就忙了起来,秋冬的发病高峰还没彻底退去,新一轮的高峰又已经到来。大野智一再嘱咐科里的大夫,一定不要让没戴口罩的学生进病房。小原裕贵笑着说,“上午我又去做皮试了,被骂回来了。”

大野智哭笑不得,“你有瘾么。”

小原无所谓地摊摊手,“我现在一般的头孢都上不去了。”

大野智知道小原的意思,由于长期小量的菌群刺激而产生的抗体,一般医生很少会被传染,而一旦传染一般品种和常规计量的抗生素就难以发挥作用。大野智拿过小原手里的一摞病例翻了翻,“今天收了几个?”

“八个。”小原咂咂嘴。

大野智翻着翻着就停了下来,他隐约记得已经陆续有好几个相同姓氏的患者被收了进来,之前可能是没有收到同一个医生手里,所以并没引起太多注意。

几天后有关新型流行性肺炎的报道铺天盖地。病原尚未探知,疑似病例爆炸性增加,死亡率迅速飙升,疾病伴随着更加容易传染的恐惧在整座城市蔓延开来。大野智只在书本上见到过恶性流行性疾病的肆虐,但这一次是发生在他的生活里。新闻里报道着城市当下的景象,商业街上已经没有了熙攘的人群,地铁里的行人戴着口罩行色匆匆,学校停课放假,超市里开始出现抢购风潮,忽然间很多东西失去了保障,而各大医院更成为这场战役的最前线,而更令社会不安的是开始不断有医护人员感染死亡。紧迫形势下,一周的时间,一所临时医院在城郊平地而起。尽可能多的确诊病患被集中转移到临时医院进行治疗,以降低社会风险。

宫海医院列在第一批赶赴临时医院的名单上,中居代表高层找到大野智,“你带队,有困难的话可以说。”

大野智接过中居手里的名单,看了眼上面一长串的名字,然后拿起桌子上的铅笔,把家里有老幼需要照顾的医生名字划掉,递回去,“差不多这样吧,什么时候走?”

“下午两点一楼大厅誓师大会,宫海全体给你们送行,之后就出发。”

大野智摸着鼻子笑,“表搞这么隆重啦,接风的时候热闹点儿就行。”


大野智回家的时候二宫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打游戏,看到大野智回来抬头是询问的目光。大野智一边往卧室走一边说,“要调人去京郊的临时医院,两个小时后集合,我回来收拾一下东西。”

二宫放下掌机跟着大野智来到卧室,他看到大野智开了衣柜拿出几件平时穿的衣服塞到旅行包里。二宫走过去坐到床上,“手机电池?”

“恩,带了。”

“充电器?”

“恩。”

“还有牙具什么的用么,”二宫说着起身往洗手间走,大野智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不用了,应该都有一次性的。”

二宫看着大野智,反握住他的手,“把我也带走。”

大野智伸手抚摸他的脸,“这段时间无论在哪个科室,听老师的话。”说完觉得好像父母在临走前交代小孩子,他看着二宫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二宫也笑着看着他。他没有问你这一走要多久,他知道没有答案。或许是十天,或许是一个月,或许是半年。这场浩劫来得如此迅猛而声势浩大,就像没有人预料到它的来临,同样也没有人能够预知它的结束。彼此凝望的微笑中时间依然在流逝,二宫忽然发现他们曾经无意间耗费的那些时间他们都不曾去惋惜,而这样一场未知的临别却只给了他们两个小时。

“没外面渲染的那么吓人,”大野智刮了下二宫的鼻尖,“你也算半个医生,别被煽动了啊。”

二宫抿着嘴不说话。

大野智看着二宫闪烁的目光中仿佛要流出眼泪,他扶住二宫的肩膀笑着安慰,“等我回来,请你吃饭,出去吃,你不用做饭我不用刷碗。”

“恩。”二宫笑,“那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狠狠宰你一顿。”

大野智点点头,又笑道,“不用担心,考不了第一我也要你。”

二宫因为这蹩脚的安慰笑了出来,失去平衡的泪水忍不住倾泻而下。大野智终于忍不住伸手把二宫揽在了怀里,“kazu,有句话想告诉你…”

“等你回来再说,”二宫的声音闷在大野智的颈窝里,“也不迟。”

 

电视上的感染和死亡的病例数据依然在每日刷新着最高纪录,而宫海医院上报和下发给相关科室的内部数据明显更为真实也更让人紧张,同时临时医院内感染的医护人员也在不断增长。二宫印象中这座大气而繁华的城市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戒备森严而风声鹤唳,而敌人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和恐惧。

大野智带领宫海医院抽调的人员进驻临时医院已经一周,除了大野智每天会发个短信打声招呼报个平安,二宫很少主动联系大野智。他知道在那样一个环境里大野智每天面对的是怎样的病人和怎样的压力,他的心力不足以再让他分神考虑更多的事情。而二宫也要每天跟随留守的医生严密监控呼吸科的来诊,每天回到家恨不得进门就扑到床上一睡不醒。

食堂里二宫和相叶松本一起午饭,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去桂花楼。二宫看着松本润吃饭细嚼慢咽的样子忍不住垂下眼不想再看,却听见松本润含糊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二宫回头一看是樱井翔。樱井翔拉开了旁边闲着的椅子坐下,看了看松本润和相叶雅纪,目光最后落到二宫身上,“我马上要去开会,不过还是面对面说好一些,正好松润相叶你们也在。”

二宫咽下嘴里的米饭看着樱井翔。

“一个坏消息,你做好心理准备。”樱井翔扶住二宫的肩膀,“大野智感染了。”

相叶伸手捂住了张大的嘴,松本润一愣,筷子没拿稳掉到了桌子上。

樱井翔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你不是要开会么,”二宫又塞了一口米饭,“赶紧走吧别迟到了。”

樱井翔看了看松本相叶,起身走了。

松本润和相叶雅纪就这样看着二宫和也连续吃了三口米饭,然后二宫放下筷子起身往外走。

相叶跟上去在背后叫他,“nino。”

二宫站住。

“朋友难过的时候,我通常会给他一个拥抱。”

二宫回过头,相叶看到他一脸平静的表情,“谢谢,不用了”。

“那,”相叶说,“你给我一个行吗?”

二宫想笑一下,但最终只做出了一个很难看的表情,然后转身走掉了。

 

二宫敲门的时候中居正在看当天报告,听到是二宫边说“进来”边把报告塞到了旁边的杂志下面。中居抬眼看到二宫憔悴而坚持的表情,心疼了一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

二宫道谢坐下,开门见山地说,“老师,我想去临时医院。”

中居想都没想直接回绝,“不行,理由不用我多说,你都清楚。”

二宫的确都清楚,他还只是学生,学校医院都不能冒这个风险。但是他还是来了,即使他明知希望渺茫,“他对我很重要。”

这个他是谁,为什么重要,中居其实很清楚,但是他不能因此妥协,“大野智对于宫海医院来说也重要,每天都有敬重他的医生护士主动请缨,但你还是学生。”

“我知道,”二宫依旧坚持,“我爱他。”

一时间的尴尬,中居没有想到二宫这么直接,让他那些冠冕的理由都显得不近人情地可笑。片刻的沉默后中居说,“让我考虑一下,尽快给你答复。”

二宫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下班的时候已经错过了通勤高峰,夜色渐沉,二宫独自乘地铁来到了那条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商业街。地铁口已经没有了摆摊的小贩,沿街的店铺很多都已经不再营业,开着的也都冷冷清清。异常宽阔的步行街上二宫独自游荡,路过服装店,路过面包房,路过照大头贴的小店,路的尽头他转过身看那空旷而明亮的路灯霓虹。

其实他只需要一个人,就能填补全世界。

手机响起,二宫看到是大野智发来的邮件。

“我们不要为难中居副院长。不让你来也是我的意思,理由和你一样。”

 

天飘着蒙蒙细雨,二宫从咖啡店里出来,撑开伞。这是第四次被老妈安排相亲,而看样子过后这姑娘八成会说他看起来心不在焉根本不像是想找老婆的样子。二宫没有主动送对方回家,他伸出手替对方拦了出租车,然后去开自己的车子。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他像往常一样想念他。

看到路边的花店,他停下来走进去,买了一束盛放的麝香百合,是大野智喜欢的那种。二宫曾经奇怪大野智为什么那么喜欢白色,无论家里的装修风格,还是家具布艺之类的摆设,甚至是日常的花卉,都是如此。二宫以为行走在医院的医生回到家就应该换一个视觉环境才对,他嘲笑大野智神经大条,没有审美。

二宫停了车,拎着那束百合,撑一把黑色的雨伞。今天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只是他有些想他,在他离开五年后的今天,他依然会如此想念。二宫走到那块熟悉的墓碑前,蹲下来摆好那束花,然后把伞放到了一边。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墓碑,他的名字。

他们最终没能当面说一声我爱你。


他已经离开他的生命。


呐,我们晚了一步呢。


他依旧占据他的爱情。


你看,我真的做不到,转身前行。


冰凉的细雨中,二宫伸出手扶住墓碑,轻轻地把嘴唇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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