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神政行将那把伞拿了出来，同样是一把透明的塑料伞。包裹着的塑料布层层打开，“我知道，这把伞早晚有一天会用到。”他说的没错，这一天不早不晚地来了。“发现拿错了之后我就没有再碰过它，伞柄上面一定还有凶手的指纹。”

我记得功一跟我说起过，出现在现场那把伞之所以被认为是犯人故意留在案发现场的，就是因为伞柄上的指纹被干干净净地擦掉了，显然是凶手的故意为之。那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把伞要如何解释？我看向功一，他正顺着户神政行的话盯着那把伞的伞柄，可我觉得他的眼神已经不对了。户神政行依旧在跟警察解释着什么，功一盯着伞柄不做声，下意识地绞着双手在颤抖。我过去蹲下身，握住他的双手，“功一，我们先回去吧，等结果出来……”

功一无动于衷。我只好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把伞，想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是一把很普通的伞，已经很旧，伞布的塑料发黄了，伞柄上有很多深刻的刮痕。

一瞬间。

“……最早到达案发现场的人就是柏原警官……穿着他常穿的那件风衣，拿着一把雨伞……柏原在后巷，把雨伞倒过来，击打着石板路上零星的石子。那一阵他很迷高尔夫，走到哪都要练习挥杆的动作……我知道他是在那里，用那样一种方式，在陪我……”

我知道，功一看到了他执着了数年的真相，却如此讽刺。

“总之，先拿到警局鉴定了之后再做结论吧。”柏原警官示意萩村把伞收起来，“多有打扰，我们先回去，等结果出来了再通知你们。”

出门的时候功一叫住了柏原康孝，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说想跟柏原警官单独谈一谈。我拉住功一想跟他说些什么，功一回头看着我说，“领，回家等我。”

他的眼神坚定而平静，我知道这是必须来临的清算，“我相信你，功一，”即使我依然忐忑，还是放开了手，“我等你回来。”

静奈和泰辅跟随萩村去了警局，我开车回家。路上我一再回想着功一的背影，不知道刚才我的决定究竟是不是对的，放开手的那一瞬间，我真的害怕功一会让我后悔。忽然眼前又出现那个梦境，功一拿着枪站在我面前，我问他话他却默不作声。

我猛然想起，手里有枪的应该是柏原康孝。

连忙掏出手机，想打电话问功一现在在哪里，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芹泽直人。

“成濑律师，现在有一起杀人案，我们在被害人的手机里发现了成濑律师的名字，想跟您了解下情况。”芹泽对案子还是那么满腔热血，“池畑隆宏，成濑律师认得这个人吗？”

我只感觉浑身冰冷。

“我能问一下，他是怎么死的吗？”我尽量平稳住语气，“我们的确认识，但是现在我走不开，改天好吗？”

“喔，好的。”芹泽答应得很爽快，“也不是什么机密，告诉成濑律师没关系——枪杀，一枪毙命。根据子弹编号应该很快就能查清枪支来源，不过现场很乱，好像凶手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死者手里，烧了很多材料……”

我很想告诉他不用查了，应该是最普通的S&W左轮，警备用枪，柏原康孝。而现在再担心功一有没有危险，已经没有必要了。

挂断电话之后我把车子停在了路边。已经是傍晚，西斜的阳光很灼眼。我翻出一包烟，是上次送千叶小姐回家之后，发现她掉落在我车里的。我拿出来一支，却发现没有火，于是就只好这样拿在手里。

这是我如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结果。

“成濑律师，池畑隆宏的事情我也会解决的。”

是不是那一天临别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决定用这样的方式来赎罪。却又是更深的罪孽。我拿着那支烟想为这一切理出头绪，想说服自己池畑的被害于我并没有责任，但始终没有办法为自己开脱。

我终于体会到功一对于妈妈被杀的自责。

街边的路灯亮起，我意识到该回去了，功一还说要我等他回家。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定会饿了吧，到家之后我进了厨房，拿起功一常穿的那件围裙穿在了身上。我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的，虽然我手艺不精，但我相信无论我做成了什么味道功一都愿意吃的。当然以后我一定要虚心向功一学习，我们还有很长很远的以后。

那天功一和泰辅静奈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把餐桌上饭菜扣着的盘子拿下来，又觉得已经凉了，还是要拿去热一热。静奈上去换了身衣服下来，进厨房帮我一起动手。静奈小声告诉了我当年案件的来龙去脉，又说，“柏原已经准备了遗书打算自杀，被尼桑拦了下来。”

泰辅把那封从警局里拿到的柏原原本准备的遗书递给了功一，功一接过去却没有看，而是折好放进了口袋里。

“我们也去把衣服换了吧，”功一看了一眼正往桌子上摆菜的我，又对泰辅说，“饿了呢，然后下来吃点东西。”

虽然我知道，他没有什么胃口。

饭桌上功一说他要宣布一件事情，“已经是我决定好的，”功一看了看泰辅和静奈，“池畑的事情早晚要解决，我准备起诉他，欺诈的事情我会去自首一个人承担，你们两个不要掺和进来。”

“尼桑！”

“那怎么行！”泰辅放下筷子，“静要嫁人，我可以和尼桑一起自首。”

“泰尼！”

“我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功一，”我打断他们兄妹的争执，“池畑，已经死了。”

柏原没有在遗书中提起，一定是不希望警方究查功一犯下的欺诈案。

“柏原杀死了池畑。”我原本并不想在饭桌上提起。这消息太过意外，震惊中只有沉默。

“他想干什么，帮我吗？”功一说着笑了，衬着脸上的泪痕越发寥落，“想告诉我不用为那些犯下的过错赎罪，想让我感谢他吗？”

“想让你好好生活。”我承认我此刻的自私和卑微，池畑已死，我舍不得功一去面对牢狱之灾、舍不得他离开我，“功一，你不能让泰辅和静奈对你欠下愧疚。今天为止，一切已经终结了。重新开始吧。”

静奈和泰辅不再说话。功一看着我，眼睛里是不平，是不解，最后都沉淀成难言的疲惫。他放下碗说，“你明天还要上班吧，早点回去吧。”接着起身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