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食谱大概是继父留给功一的最珍贵的东西。我曾经在功一的手里看过一次，只是一个很简单甚至简陋的软抄本，里面用很潦草的语句和零散的图画来描述配料和做法。功一有些不好意思地指指上面，“你别笑喔，这还有错别字呢——总是说我功课差，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功一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温暖，好像那些痛苦和怨恨已经沉淀，他只是在说一个知根知底而又许久未见的故人。

而现在那本被功一视作珍宝的食谱就摆在我和户神行成的中间。他说起静奈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我原本预想中的愤怒或者伤心，也许他已经用这几天的时间将那些情绪暂时放下，“我问过她这本食谱是怎么回事，她把当年母亲遇害、家父出现在案发现场和两家店味道相同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我。”户神说得很快，语调里已经有些激动，“我问了家父户上亭的配方是如何得到的，家父坚持称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

户神行成当然不会放弃他的父亲，但我能察觉到他言语里的不甘，至少，他已经承认配方的确并不像户神政行坚持的那样光彩。我问户神行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抬起头说，“静奈想让我见一见她的哥哥。”

我很想告诉他其实我也是静奈的哥哥，不过无论有没有算上我，我已经从一开始就打算参与至终，“那你的想法呢？”

“我想知道真相，”户神行成很坚决，“我相信家父绝对不会是杀人凶手！”

这是他的信仰，我见过太多抱着信仰想一较高下分清是非黑白的人，但也听到了太多信仰破灭后的哭泣和怨恨。我不知道眼前这个耿直的户神行成能否将他的信仰坚持下去。他对父亲的信任源于他眼中的户神政行，但是每个人都有需要藏匿、不可被人发觉的一面，更不要说是最为在乎的亲人。

“我能做什么吗？”我说着又看了一眼那本的食谱，“他们想跟你面谈，一定是关键的一步，可能也是迫不得已的一步。”

户神行成点了点头，“静奈说当年的案件还有一个疑点，很可能是证明家父有罪无罪的关键，我想请成濑律师陪我一起去见静奈的哥哥。”

“当然可以，”我笑，“但户神先生最好先争取一下对方的意见，说不定他们不想让律师参与进来。”

“这个我已经想到了，”户神说得很爽快，“我们已经沟通过了，我说成濑律师是值得信赖而且又有原则的律师，静奈的哥哥已经答应了。”

我忽然有种蒙骗了户神的愧疚，我很想告诉他信赖或者原则当然都可以讲，但所谓律师，也不过是一份职业，利益决定立场而已。而在这一场纷争中，我的目的仅仅是为了阻拦功一的复仇。但在这样单纯而坚定的户神行成面前，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时间约在了第二天晚上，我和户神行成来到有明店里的时候外面已经挂上了歇业的牌子。乔治叔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乔治叔看见我们之后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他太了解功一了——却最终只是说，“你们都别激动，冷静、冷静……”乔治叔说着推开门走了。而户神行成看见功一和泰辅之后的表情复杂得无法形容，他当然不愿意这个在他追求静奈过程中的得力顾问居然是幕后策划，而那个和静奈巧合着一同出现的珠宝商居然是静奈的哥哥之一。

功一依旧穿着他家常的牛仔裤和长T衫，我进了客厅之后却有一种惯性、想像往常回家一样把公文包递给他，然后摘掉手表领带。但是功一却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户神行成身上。宾主落座后静奈端了茶来，泰辅脸色很难看地说，“你不用对仇人的儿子这么客气。”

“泰辅！”功一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回过头看户神行成，“十年前的一天夜里，我和泰辅静奈去看狮子座流星雨回来，发现独自在家的妈妈被杀了。父亲回来后对警方的记录中提到了一笔丢失的钱款，200万。”功一停了一下，继续说，“不久前静奈发现户上亭林氏盖浇饭的味道和当年老爸独创的味道一样，而泰辅发现，户上亭的老板、也就是你的父亲户神政行，就是妈妈被害的当晚，他看到的从后院逃走的凶手。”

“功一！”我赶在户神行成反驳前开口，“有明先生，我们现在谁也不知道凶手究竟是谁，今天户神先生来这里，也是为了弄清当年的真相。”

“真相是我看见的人就是户神政行！”泰辅站起来越说越激动，“而妈妈被杀了！”

静奈拽着他的袖子怕他冲上去动手，“泰尼，泰尼你坐下说话。”

“我知道，食谱的事情难以解释。”户神行成说得很低，“那一晚的流星雨我也看了，我原本约定和父亲一起观测，然后分别记录下观测到的流星个数，但那一晚他不在家。”户神看着我们说，“也就是说，那一晚父亲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是，我相信父亲不会杀人。”

功一狠狠瞪了泰辅一眼让他老实坐好，又看了看我，最后对户神说，“其实，现在还有办法弄清真相，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们的话。”

“当然！”户神行成坚定得一如既往，“我愿意配合你们，我当然希望能证明父亲的清白！”他说着又低下头，“但如果，像你们说的那样，他的确是凶手，他也要偿还他的罪孽。”

静奈看着户神行成的眼神，好像他的痛苦她一样有如切肤。我回过头，发现功一正在看我，他避开我的眼神对户神说，“当年凶手在案发现场留下了一样东西，但是被抹去了指纹。不过现在不一样了，通过凶手留在上面的、哪怕一丁点的汗液、毛发，DNA可以证明那件东西是谁留下的。”

这应该就是柏原康孝给功一的提示。功一的语气笃定而不容置疑，我仿佛看见他已经写好了剧本，只等演员就位。

户神行成有些紧张地看着功一，“那是什么东西？”

“怎么会告诉你！”泰辅很不客气，“谁会蠢到把底牌亮给敌人！”

这个“敌人”分外刺耳。

“我们想请你帮忙，”功一的语气郑重而平和，“做起来，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