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里收拾东西，把一些家里没有用的文件和材料准备处理掉。有时候情绪上的混乱可以用外在的某种方式来梳理，并不一定要呆着一动不动指望能想出什么真理。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习惯收拾东西——当然平时也要收拾，好吧其实跟心情没什么关系——看着地板上分门别类的文件夹，好像也把心里的事情一点点收纳理清。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地板该擦了，我收拾好文件送到书房的柜子里，又找了块抹布。跪在地上擦了大半个客厅，停下来忽然想到家里还有吸尘器这种东西，又放下抹布找了吸尘器来。不知道哪里出了故障，打开却不好用。我想起以前家里那个时常被功一关照的洗衣机，学着他的样子踹了一脚——果然还是不好用。

所以不想去思考的时候，就可劲儿折腾自己吧。

明天上班，我折腾得差不多就睡了。睡前特意看手机是不是有电，我不知道功一和户神行成谁会先找我。或许结果不会有什么分别，但我不愿意看见功一对我的信任甚至比不上一个外人。当然，没有利害关系就没有所谓隐瞒或者伤害，当然也没有反对和阻挠。

或许是睡得太早，浅眠中明知道是一些梦境，自己却醒不过来，好像在看一场电影。昏昏沉沉中睡去，梦却一个接着一个。有一些是过去的事情，换了一个时间地点重新发生，有些是我担心的事情，看得我心里越发着急。梦的最后来了警车，警笛声由远及近，功一手里拿着一把手枪，我想问他枪是从哪来的，他却低着头不看我，他说，“你走吧，太晚了。”

这句话如此熟悉，我慌乱中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我想拉着他让他赶快跟我走，却怎么也动不了。身边很乱，好像听到泰辅在大声地说什么，静奈却转身离开我们走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神乐阪的老邻居们走了来，围在不远处指指点点。警笛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我一下子从梦境中醒来。

手机在床头柜上响个不停，连着震动显得越发不安。外面好像在下雨。屏幕上显示是功一，我连忙拿起来接听，甚至没顾上看现在是几点。

“睡了？”

我的心跳还没平复下来，“没有，”我拿起闹钟看了一眼，不到凌晨两点。我觉得刚才说“是”可能更好一些。

“外面下雨了，叫不到车。”功一说得有些迟疑，“朋友喝醉了，你能不能送她一下。”

我反应了一下他话里的“她”，下地拿起牛仔裤和衬衣，一边换衣服一边问，“在你那么？”

“不是，在酒吧。”

夜里的骤雨下得很急，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车辆，但瓢泼的大雨打在车上，乱成一塌糊涂的声响。是佐佐仓的那家酒吧，我到的时候酒吧里最热烈的时候可能刚刚过去，有三三两两的男男女女结伴离开，跑着钻进门口的车里，或者披着外套尖叫着冲进雨中，还有人站在雨达下面抽烟，烟雾和雨水落地的雾气混合在了一起。

看见功一的时候他坐在酒吧深处的吧台前，微微驼着背，背对着我，好像在抽烟。佐佐仓没在，我知道他如果在的话功一也不会找我。千叶小姐已经醉倒在吧台上，我看见她手里还握着一杯啤酒，上面的泡沫已经消失殆尽。功一回过头看见我，摁灭了手里的烟，是细长的女士香烟，“来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我心情很差，如果他再要我结账的话我一定把吧台上的啤酒泼在他脸上。

“刚刚。”功一并不看我，伸手拍了拍千叶小姐的肩膀，好像在哄小孩子，“走啦，该散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忍不住纠正他，“明明是我送吧。”

功一抬头看着我笑，“好好、是你，等过后我一定告诉千叶小姐，让她领你的情。”功一把千叶小姐手里的啤酒拿过来喝了一大口，又对我说，“你去把帐结了吧，然后我们走。”

我真恨不得拿过那杯啤酒把自己淹死，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去结了帐。功一把最后的底子都喝得干干净净，站起来扶起千叶小姐，她的确喝了不少。我说还是我来吧，我从功一手里接过她的胳膊架着她往外走，千叶小姐靠着我口齿不清地说，“功一……你真好……”

她真的是喝醉了。

功一怕千叶小姐吐，陪着她坐在后排。我并不知道功一说的那个公寓地址具体在哪，一路上他告诉我怎么走，除此之外我们什么也没说。千叶小姐一个人住，功一好不容易从她的包里翻出了家门钥匙，一边捅进去一边嘟囔，“女孩子包里怎么都放这么多东西。”他让我把千叶小姐扶到床上躺好，脱掉鞋盖好被子，自己从客厅的柜子里翻出了止痛片，又倒了杯水一起放在床头柜上。出来的时候我关掉客厅的灯，又被功一打开了，“万一半夜醒了呢。”

或许我对于功一的生活是一个外来者，但我今天如此强烈地意识到，在我之后，还会有外来者继续分享他的温柔。

送功一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等他说话，或许他也在等我问，结果又是一路的沉默。到家门口的时候雨已经小了，我停下车，他却不动。我耐心地等他开口，他终于笑，“你真是，被你闷死了。”

“是么，”我也笑，“原来我这么厉害啊。”

功一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陷在座椅里，“千叶小姐一直很喜欢他们公司的一个设计师，但是他有家室了。”功一用那种他很擅长的柔和的口吻，“她明知道会被拒绝还是去告白了，结果、嘛。”我想起来昨天在店里看见她，那时候和功一说的应该是这件事。

“今天本来应该休息的，但怕明天天气不好，工程队在千叶小姐主张下加了班。”功一停了一下，“结果今天工地上出了事故。她原本在医院等伤员的手术，结果被伤者的家属骂了出来。”

外面是连绵的夜雨，密闭的车里功一的声音显得异常安静，带着他压低声音后特有的磁性。打开车窗，和风一起吹进来的是一种可耻的安慰，即使我知道不应该，但听到功一说完这些心里真的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

“又不是她的错。”我自己都听出自己是在掩饰着心虚，一时间不敢再开口。

“之前去过她家做客，”功一好像想解释什么，“不过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什么也没想。”我飞快地说。

他愣了一下，点点头说，“喔，对，那是我想多了。”

我心情更糟糕了，又听见功一说，“领，昨天看见千叶小姐那个样子，我就有种害怕。”

“怕什么，”我觉得我就要忍耐不下去了，心里烦躁得随时能炸开一样，我耐着性子笑着说，“怕她吃你霸王餐么？”

功一却不笑，他看着我的眼睛问，“领，如果凶手是户神行成的父亲，你说静会怎么样？”

我没有办法回答。

“不应该问你。”功一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指，“当我没说。”

那一刻我真的想把他搂进怀里然后时间就这样静止，没有明天也没有将来，但我只能看着他，开口却是，“回去早点睡吧，明天我上班呢。”

“喔，好。”功一打开车门，又说，“对了，下午，柏原警官找过我了。”

我没想到这么快，回过头等他的下文，他却下了车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