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下着雨,不大,但是从早上开始,黏着着不肯放晴。熊田的葬礼并不很盛大,但是来了很多要人,他们或许受过他的恩惠,来送他最后一程;或许对他怀恨,来隐秘地欢呼。我撑着伞,看到前面不远处的灵堂,想到的却无关恩仇,而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葬礼了。那些沉淀下去的黑白记忆再度翻涌,好像耳边又响起了弟弟吹响的口琴,和那个夏天破碎的蝉鸣。
“不好意思打扰了,成濑律师。”我被人叫住,回头看去,是芹泽荣作,身后跟着他的两个儿子。
“芹泽先生,久仰。”我看了一眼芹泽直人,“这几天,承蒙令郎关照。”
“哪里哪里,”芹泽荣作笑道,“给成濑律师添麻烦了。在这里遇见成濑律师也算有缘,原本想特意去府上拜访的。”芹泽荣作停了一下,好像要等我做好听他说话的准备,“芹泽家一直承蒙熊田先生关照,如今熊田先生过世了——我是个直白的人——如果成濑律师愿意担当芹泽家族的法律顾问,不胜荣幸。”
我转过头再去看熊田的灵堂,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有人进去,有缭绕不尽的香火未等传开就被雨水打散,有呜咽不清的哭泣和衬着作法的经文。而场外已然迫不及待开始了新的交易。我回过神说,“芹泽先生,马上就要参选了吧。”
“对,还希望成濑先生祝我一臂之力。”
“多谢芹泽先生器重。可是,”我的公文包里,还装着熊田一案的陈词,“如果案子,我输了呢?”
芹泽荣作笑了,笑得很自信,很习惯,“你不会输,我敢肯定。”
我知道他的自信来自哪里,那是因为多年前一桩相似的案件。那起案件无法证明那致命的一刀出自谁手,芹泽直人尚且逃过了罪责。而如今林邦夫有确凿的证据为自己作证,他清白无辜。
“我会认真考虑的,但请我稍后再做决定。”
半个月后,熊田一案开庭审理,林邦夫无罪释放。判决宣布后林邦夫激动地冲过来握住我的手,不断地道谢,但我却没办法感染他的那一份快乐。熊田的家人就坐在旁听席,我知道他们在看着我,眼神里的那一份怨恨和不甘,大概和我当年一样。法庭外早早等候着众多媒体,闪光灯接连不断中我忽然想问,这里有没有关注过当年那起案件的人。那个害死了妈妈的记者,也在这里吗。
所谓的真相,又究竟是什么。
案子了结后我离开了熊田的事务所,和大多数这里的律师一样。业界盛极一时的权威门户就这样衰败下来。我答应了芹泽荣作的邀请,条件是这个法律顾问的职务不会干扰我在新东家的任职。
“还有除了酬劳之外,我希望马上拿到额外的200万,不走账面。”
这对于芹泽荣作来说并不是一个大数字,他很感兴趣我这个看起来过于露骨甚至有些可笑的条件原因是什么,但又不方便问起。
大野律师事务所是一家规模——不,应该都谈不上规模的事务所,加上老板统总共只有五个人,当然现在是六个,因为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大学时候的同学田村胜弘,他在这里任职。我和田村的关系要说多好其实也谈不上,但是毕业两三年后,这样一个行业里,渐渐地除了工作关系之外还有私交的同学没有了几个,田村就是其中之一。
“舞麻!”外面是房东一家惊天地泣鬼神的争吵,厨房里是田村极为享受起端起汤勺,“哇成濑君,我绝对是料理天才!”他说着盛好汤端了过来,于是一桌略显简陋的晚饭就此备齐。“请!别客气!”田村说完没等我举筷,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开动了。
距离功一下了逐客令的那一晚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我没有再回去过。周末有时候会到田村这里来蹭饭,因为他是单身的料理天才,而我是单身的只会煮泡面星人。田村的手艺到底如何姑且不去评论,因为我实在不想用被功一养刁了的口味去评论任何人的厨艺。原本田村邀请周末一样没着落的我去他家里吃饭是想安慰一下受伤的我,但每每在饭桌上我就会更受伤。
“你还在和你弟弟冷战啊?”田村终于忍不住问,问完又自己摇了摇头,“不是的话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我塞了一口米饭点点头,即使以他大学四年每年都是低空飘过的成绩和水平,得出这个结论也不难——虽然他一直强调如果他上课不迟到的话老师一定会给他优秀,但是他迟到的功夫也的确够深,直到现在入职了也没改过来。
“有什么,不就是换家事务所么!给你们闹成这样。”田村摇摇头,“成濑君,我一直觉得你是很有想法的一个人,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情和家里闹得不愉快呢。”
我摇了摇头,又塞了一口饭,当然不是因为这件事,那是先前田村问我的时候随口塞给他的理由。
“喂喂你别光吃饭,吃菜吃菜。”田村说着给我夹菜,又语重心长地说,“不管怎么说饭菜还是家里的最好吃,你看我为了劝你早点回去,才使出了不到八分的厨艺——急什么我又没跟你抢,呛着了不是。”
田村去倒水的时候隔壁的房东吵得更激烈了,我有些担心要不要出去看看,田村回来摆了摆手,“不用,说不定你走了他们就过来找我评理了。”
我笑,“很麻烦吧,这样的房东。”
“是啊,不过没办法嘛。”田村说着很羡慕地看着我,“你!你马上就要搬新家了是不是!过分啊……”
其实事务所的同事们都不知道,田村有一个普遍意义上很成功的父亲,但对于田村来说,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陌路。比如他进了一家谈不上规模的事务所,迟到但拼命地工作着;比如他守着善良但麻烦的房东租给他的房间,自我陶醉地展示厨艺;又比如他面对某种意义上同样潦倒的我,热心地充当知心主播:“搬家是个机会,找你弟弟来帮帮忙什么的,他总不会拒绝吧!”
我有些担心,“可能会呢,说不定连我的邮件都不会回。”
“那就直接打电话!”
“万一他不接呢。”
“那就去当面问他!——诶成濑君,”田村忽然想起了什么,“当年大学我们办联谊舞会邀请女同学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纠结过来着。”
“是,不过,”我言之凿凿,“当年纠结的是你,绝对不是我。”
田村点点头,“恩,你不是会主动出击的类型,我们当年都以为你早就心有所属了,所以你一直单着。”
这思路简直不可理喻,“你当年倒是没少主动出击,结果呢?”我觉得厨艺换人品什么的也值了,“现在不还是一样不给力吗?你让人家住吉律师——诶急什么我又没跟你抢,呛着了不是。”
田村一路咳着又去厨房倒水了。我看着他背影笑,忽然就寥落得笑不出了——我们说的这两件事,明明没什么可比性吧。
Ohno Sato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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