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的时光可以怎样度过?它能看着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变成一年级教室里正襟危坐的小学生,它能让一个年华正好的少女不得不开始注意保养,它会是一个暮年的老人坐在阳光下开始倒数自己的时光。
这六年里我完成了学业,成为现在的事务所一员。六年里神乐阪的居民搬走了又搬了回来,功一的店铺在高层建筑的一楼商铺重新开张,邻里如前。回迁是在三年前的一天,那时候我住在学校附近,正在现在的事务所实习,请假有些困难。我打电话给家里,问车子什么时候到神乐阪,我直接到那边过去帮忙。电话是泰辅接的,我听到电话那边头有些乱,功一大声地指挥搬家公司的人装运东西。
“啊大概两个小时之后就能到了,这边还在收拾。”泰辅可能是抬头看了看表,“那个,五点吧,你正好回来咱们收拾收拾就吃饭啦。”
我正要答应,早走一点大概没关系,那边功一已经接过了电话,“用不着你,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我该回家啊,”我不太喜欢他的语气,“搬家我不应该回家么?”说完我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了,我很少这么跟人说话,更不要说是功一。我很怕他会说,要搬家的是我,不是你。
即使已经过去这么久,我依然没办法消除那种局外人的隔阂和恐慌,这跟有明兄妹是否善良亲切,没有关系。
那边有工人问厨房的餐具,功一连忙喊“等着等着厨房我自己来弄!”然后回过头对我说,“事务所要不要紧啊?你还在实习么,要给人家留一个好印象。”功一说得很平静,并没有在意我刚才的语气。
“要紧,”我从茶水间的橱柜里拿出一块方糖放进奶茶里,“但没有你那边要紧。”
手机里忽然传出好像是信号不好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功一说,“那晚上收拾一下,一家人正好可以一起吃个饭。”
我笑,“刚才你绕电话线了么?”我甚至能想象功一在那边拿着听筒,满怀心事跟电话线纠缠的样子。
“没有。”功一干随地否定掉,挂了电话。
“成濑先生,”关田小姐是在事务所帮忙些琐事的新人,对谁都很客气,进来看见我笑着说,“成濑先生很特别,一直都往奶茶里加咖啡的方糖呢。”
“恩,香精有点太甜了。”我也笑。事务所的茶水间有各式各样的自调饮品,照顾有各种古怪爱好的大律师。有时候我会想起功一那个很要好的朋友佐佐仓,据说他要在新神乐阪开一家酒吧,但是筹备工作进展的并不顺利。
我探出头去往走廊里看了看,回头问,“关田小姐,老板回来了吗?”
“熊田先生啊,他出去办事今天不会回来了。”
这家律师事务所的名气主要源于它的老板熊田,而我选择这里也是因为熊田,只是原因和诸多倾慕这家事务所的法律系学生并不一样。弟弟死去的那起案件,正是因为芹泽家族和熊田律师的操作,才变成了防御过度、过失伤人。只是那起案件已经时间久远,而无论对于芹泽家族或者声望在外的熊田律师,一个在他们眼里甚至不能被定义为“受害人”的少年,根本没有写进记忆的价值。
我点点头,“关田小姐……”
关田有些为难地打断我,“成濑先生叫我诗织就好了,我们,其实差不多大的……”
“诗织小姐,”我觉得我再不走就只能赶上吃饭了,功一会不会做我的那一份还是个问题,“我今天有点事情要早走一会儿,有人问起你帮我应付一下,拜托了。”
诗织有些意外,大概我从来都表现很好的缘故,但很快笑着说,“没问题。”她并没有问我是什么事情,虽然我知道她想。
地铁里我一直在想象一会儿见到新家的样子。新神乐阪的几栋高层建好后我曾经陪功一回去看过一次,和这座城市其他高耸而突兀的建筑并没有什么分别,而曾经走了很久的石板路,也变成了柏油马路。去的那天神乐阪正在铺路,沥青的味道不仅刺鼻,也刺痛着某些念旧的回忆。功一捂着鼻子皱着眉,却在马路边站住不肯走。
或许他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告别那曾经的神乐阪。
忽然我看见他对着对面挥手,喊着“千叶小姐!”接着我看见一个穿工作服的女人朝我们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文件夹,好像是工地负责监督进度和质量的人员。千叶小姐跑过来之后很热情地拍了功一胳膊一下,“没想到在这看见你!”
功一好像也很高兴的样子,回头对我说,“你还记得千叶小姐吗?搬走前建设方来家里丈量面积的时候见过。”他看我一脸茫然的样子又笑着回过头对千叶小姐说,“那一年他净顾着准备考大学了,什么也不往心里去。”
千叶小姐倒是很了然地点头,“我知道,东大法律系是吧?真让人羡慕呢。”
“千叶小姐你才是,”功一替我谦虚,“有勇气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上次设计部不是已经要你过去了吗?”
我觉得我完全跟不上他们谈话的进度了,千叶小姐摇了摇头,“我打算还是负责完这里,然后再做决定。”
离开的时候功一不停地转身和千叶小姐挥手,直到被路旁施工的碎石绊了一脚。我连忙扶住他,“你就算看美女也要注意脚下啊,摔着了算谁的?”我忽然想起曾经佐佐仓揉着功一的脑袋说,“要是因为我磕傻了我得养你一辈子诶。”
“算千叶小姐的?”我逗他,“摔傻了让她养你一辈子好了。”
功一停下来转头用一种很受不了的表情问,“你居然还好意思提——你敢不敢再小气一点?”
我一时没能接上他的思路,不知道我要小气什么。小气这一辈子么?那我当然是要小气的,被你说再小气都没关系。
“不就是床单吗!”他还没来得及把愤慨完全表达我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曾经我蒙受了如此一桩冤案。而我这一笑好像又让功一想起了什么,他忽然脸红了,转身就走不再理我。
其实很多事情,即使我们已经宣判清除记忆,却也没有办法强制执行。
这一阵是一个回迁的高潮,神乐阪的巷子里停了好几辆搬家公司的车子。我走到新家门口,临街铺面加上楼上的一层三室一厅,听起来还算阔气,但我知道这里大概并没有我的住处。不过我一直住在学校那边,工作之后也会先在事务所附近租房,其实也没有太多关系。但功一对这点好像一直很抱歉,他从一拿到新居的图纸就开始跟我说抱歉。
“我也没想到是这个样子。”功一说,“旧宅折合过来,明着看面积是没亏的,但是一楼都用作铺面了。”他的表情,用泰辅的话说就是一脸可怜巴巴地对我说,“你回来家来住的时候,不介意的话就和我挤一挤好了。”他说完低头去看图纸不再看我,好像非得研究出来从哪里能把暗亏的补回来一样。
“好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么客气,就好像我们没挤过一样,“那张双层床呢?你不扔掉的话。”
不过那张双层床还是被扔掉了,因为旧家的一栋式无论是举架还是楼梯都要高要宽敞,而那张床在打造的时候就做死了没办法拆卸。我赶到家的时候功一正用他那老少咸宜的、可怜巴巴的表情拜托搬家人员,“可不可以想办法把它弄上去?”
“先生您刚才也看到了不是嘛,”大叔明显很想帮忙,但又是真的很没办法,“我们兄弟刚才从电梯试过了,消防楼梯也试过了,您屋里这小楼梯就更不用说了——转弯都转不开嘛。”
功一有些难过,他只是看着大门口那张双层床不说话,看得大叔更难过了。我连忙过去说抱歉,请大叔去忙别的。功一回头看见我,“你来了。”
我伸手扶了扶那张床,“二楼有落地窗吧?要不吊上去?”
功一乐了,“你真当它是宝贝啊,还吊上去——落地窗是死的,打不开的。”
“那就把玻璃卸了,吊进去再安上。”
“你很有钱啊成濑律师。”功一抱着肩揶揄我,“我还想没有床就睡榻榻米就好了。”紧接着他又低声说,“而且两个大男人,睡上下铺蛮奇怪的。”
我想说很多合租的学生公寓也有上下铺的啊,但是功一的表情让我有些伤感。他是想说我们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了么?现在,或者以后的时光,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
那一晚大家都很疲惫,搬家公司的人走后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吃晚饭了。功一做了林氏盖浇饭,照着那本老旧的食谱。泰辅和静奈都很意外,我也是。继父走后功一一直都没有再做林氏盖浇饭,我们都知道他是在等一个契机,我以为那是他以犯人血债血偿的那天。
“很久没吃了,也不知道我做得怎么样。”功一坐到饭桌旁,一边说一边用手搓着围裙,“那个,我刚才自己尝的时候、觉得还不错啦。”
静奈第一个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功一和泰辅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我有些紧张地看着功一。
“尼桑,”静奈抬起头看着功一,眼里已经有了泪水。她哽咽着说,“尼桑,你太棒了,一模一样!”
Ohno Satoshi
长短句分类下为同人虚构内容,与真实的人物、团体及原著无关
本博客禁止外链及转载
Powered by "Samurai Fac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