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新年显得有些寂寥,我不知道是由于神乐阪陆续有人搬走,还是因为家里的缘故。头年的时候搬迁的工程代表又一次来到了家里,是千叶小姐带着几个开发商和工程方的代表过来慰问,因为之前丈量房屋面积和审核报价的时候,对居民多有打扰。又或者借着这样的机会,进一步安抚神乐阪的居民,以便搬迁工作能更好进行。
并不是所有的人家都欢迎他们的来访,比如坂下的老板娘在节前被送到了康复中心。而我们这些在她跟前长大的孩子,谁也不愿意接受她已经无法辨认我们的事实。而之前,没有人想到老板娘的状况会恶化得这么严重,也只是后来,大小姐才跟我提起,她状况的恶化是从神乐阪驱逐流浪猫开始。那些一直受到老板娘关照的猫咪们被这一地区的新主视为妨碍,受到驱逐。但是老板娘的失落和伤感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时间就是这样不知不觉中留下了痕迹,我们忽略了它一再的提醒,然后在恍然大悟之后追悔莫及。
千叶小姐是一个很干练的女人,岁数大概比我大不了几岁。第一次见到千叶小姐的时候是她来带队丈量房屋的面积,我以为她是专门的公关人员,后来才知道她平时是实打实地在工地监工。闲聊的时候我问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选择土木这样的行业,她说是他父亲留给她的,从小的梦想。
“跟有明先生一样吧。”千叶小姐笑起来很爽朗,她拿着手里的勺子不停地搅拌面前的咖喱饭,“我听说了,府上的事情。”她好像并不避讳和我谈起这些,我也并不意外。他们这样挨家挨户的走访,自然神乐阪的大事小情都收进了耳朵,“不过我很意外呢,看到这里这么有气氛。”
我听她这么一说,抬头环顾了一下店里。正是傍晚,泰辅要去音像店上夜班,顺手摸走了几个卤蛋;静奈放了学回来,在院门口依依不舍地跟新要好的小姐妹告别;乔治叔开火车一样喊着“来喽来喽”,忙不迭地招呼客人。
这只是这里很普通的一个傍晚。
“长男嘛,”我换了只手拿抹布,“当然要继承家业,只不过是这样的方式……”我没再往下说,千叶小姐却很了然地点点头,塞了一口咖喱饭,没有再说什么。我给她倒了杯水,正想去看看锅里是不是要添些水,我怕时间一久就干锅糊底了。
千叶小姐忽然开口说,“其实我也是呢。”
“诶?”我被她的话拉回了注意力。
“我的父亲也去世了。”千叶小姐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不过我没有你这么幸运,还有一个这么好的家。”
“没有这么幸运是指……”
“继父喔,我妈妈再婚了。”千叶小姐又笑了一下,但是这个笑怎么看都有些勉强,“我回去就感觉浑身不自在,到底不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都好像过家家一样,演得好累。”
我一下子想起了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阿姨带着那时候还一脸稚嫩的领来到这个家,卑微地对我们低着头说,“以后请多多关照。”
那仿佛是很久以前。
“我理解你,”我低头又把抹布换回了刚才只手,“这种感觉我也有过,可是后来……”
“功一!”乔治叔忽然大声喊我,“什么糊了?”
哦我的咖喱。
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有一个人开始陪在我身边。虽然我知道我们相伴的时光并不会太久。一月份的中旬,领迎来了或许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转折,这个转折或许也是我们的。我知道这样说有些太过自以为是,因为他未来的道路中不应该再有我。
考试的那两天我紧张得简直比考生本人还紧张。考试的第一天,我想早早起来给领准备早点,可是又很怕早上闹钟会坏掉不会响,于是就前一夜打了一夜的游戏没有睡,一直挺到了早上。早饭的时候领问我眼睛是怎么了,我本来想支吾着对付过去,静奈却很笃定地说,“尼桑一定是昨晚太紧张了没睡好!”
“我紧张什么!又不是我考试!”我真的是没睡觉脑子不清楚了,说出口才觉得说错了话,又连忙对领说,“不是,我的意思是,考试的也不应该紧张。”
领倒是看着我笑,“没有,我不紧张的,本应该我紧张的那份功一已经紧张过了。”
我接连被他们打趣得没了脾气,只要领不紧张就好,我再多紧张些也没关系。而事实证明紧张的并不只是我一个人,领走后我照例出门上街去买食材,遇到了佐佐仓太太,被她一把拉住。
“功一,你家哥哥去考试去了?”佐佐仓太太这么一问,市场周围来往的人都回头多看了我几眼。
“啊哈哈,是,今天是第一天。”
佐佐仓太太拉着我的手拍了拍,“昨天晚上儿子打电话回来,特意问起这件事,我说你关心的话给功一家里打个电话不就好了,结果他说啊,你肯定已经紧张得不行了,他怕给你打电话让你更紧张!”
佐佐仓说得没错,他也不愧是跟我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
这一天考完回家之后领没等我问起,就说很顺利,大概是怕我担心又不好问他。晚上领特意上来告诉我要好好休息,“你也不要太紧张了,否则我就要紧张功一而不是紧张考试了。”
领以为他说的是个笑话,说完很期待地看着我等我笑,不过他的确是很好地嘲笑了我一下。但是这样不甘心的心情在领考完所有科目之后就消失了,领说很一般,没什么特别的。我知道领一定是考得很好,用我那些曾经故意为难他的题目发誓。然而这样放心和轻松的心情却随着发榜日的临近而变得忐忑。原因并不在于我对领成绩的担心,我担心的事情另有其他,却难以言说。我知道领会考的很好,然后去他一直向往的大学,然后成为一名很好的律师。
然后、然后。
发榜的那天领早早去了学校看成绩,我在店里准备一会儿早上店里开门。领走时候我特意没有说什么祝愿的话,我怕我言不由衷得让他看出端倪。领问我要不要一看到消息就打电话给我,“我想让你第一个知道。”
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擦吧台,我摇了摇头没有抬头看他,“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
“那好,”领说,“那就回来当面告诉你。”
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吧,这样最好。他回来的之后,我也要当面对他说“恭喜”。
我像往常一样点了火,开了店门,招呼光顾的客人,跟刚进门的乔治叔打招呼。不久后接到了静奈的电话,她用很激动很兴奋的声音说,“尼桑你快来看!学校发榜了,领哥哥是第一名,东大法律系!全奖!”
甚至来不及揶揄静奈那肉麻的称呼,我挂断电话扯掉围裙三步两步跑出了店里。我在那条曾经很熟悉的通往学校的道路上拼命地奔跑。寒冬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打透我单薄的衣服,冰冷入骨。在看到校园大门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浑身的汗一点点在寒冷中蒸发。校园门口的告示栏围着很多人,接着,我看见了领。
他回过头,与我视线相对,也这样远远地看着我,然后他走到路边卖热饮的小摊前买了一罐奶茶。领走近,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这开始的一句仿佛至关重要。
“我听说了,恭喜。”我气息还没有喘匀,声音毫无底气。
领把那罐奶茶放到我手里,“等不及了么?”他笑着把大衣脱了下来,给我披在身上。又从我手中拿回那罐奶茶,拉来了拉环,重新递给我,“你要是感冒害得我紧张了,可不可以让你赔偿呢,有明老板?”
我捏着那罐奶茶,刚才的奔跑耗费了太多力气,让我想笑一下却有心无力,“你等我先咨询一下成濑律师,再回答你。”
“成濑律师要收费的,”领难得跟我贫,他心情一定很好,“不过我们这么熟,可以优惠给你。”
我到底还是笑了,我想问他我们真的很熟吗,我们以后也会一直这么熟吗,但却没有力气问出口。我拿着那罐奶茶喝了一口,里面的液体却没有外面的容器那样热,到嘴里化成一股香精的甜腻。我一口气把那罐奶茶喝完,然后把易拉罐空投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领说他一会儿要和同学们去聚餐,让我先回家。我点点头转身刚要走,又停下来把大衣脱下来给他,“你穿着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他却不肯接着,一定要我穿走。我觉得让学校的状元在大门口因为一件大衣纠扯不已也很糟糕,就自己穿上转身走了。
“功一,”领忽然在后面喊我,我回过头,他毫不遮掩地大声问我,“我可不可以申请晚饭多一个卤蛋啊?”
我笑了,这是求表扬么?我对他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转身。
走出好远,再回头,他还在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回头继续沿着那条路往家走,冬日的阳光居然如此炽情,灼热得我眼睛溢出泪水,脚下的路开始模糊曲折。其实我早就知道——而你也一定知道——那些通往未来的道路里,并没有一条,能够到达你。
Ohno Satoshi
长短句分类下为同人虚构内容,与真实的人物、团体及原著无关
本博客禁止外链及转载
Powered by "Samurai Fac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