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阪的冬天来得悄无声息，初雪在11月中旬就早早到来。那天的雪很薄很轻，落在石板路上没多久就化成了浅浅的水渍。天气凉了之后店里的生意反倒好了一些，只是我一直没有再把招牌林氏盖浇饭拿出来做。我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父亲留下的那本菜谱成了他留给我们最宝贵的遗产，我常常在空闲的时候打开它，看上面父亲留下的潦草字迹，还有简单却明晰的图谱。小时候父亲曾经隔三差五就拿这本菜谱给我们看，而那时候我们都无一例外地认为父亲不过是以此来炫耀自己——即使是炫耀，我们也本应该珍惜。

而随着初雪而来的一个消息是，佐佐仓终于决定离开神乐阪，去学习他一直喜欢的调酒。“我会考个调酒师回来。”佐佐仓说得很元气，“回到神乐阪，开一家酒吧。”他的语气就好像是明天要上街买袋炸鸡一样轻松。但是我们都知道这并不是那样。

佐佐仓来告别的时候静奈送了很大一罐千纸鹤给他。其实并不都是她一个人折的，我和泰辅也有帮忙，只不过我们手笨没帮上太大的忙而已。静奈把那个透明的罐子交给佐佐仓，“正好一千只，等你回来之后是要还给我的，少一只你就不许回来！”

我忽然开始替静奈伤感，原本她的校园生活一直很潇洒，因为她有无论什么时候都愿意宠着她帮她出头的哥哥姐姐，佐佐仓、大小姐、泰辅和我，还有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千惠，可是渐渐地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佐佐仓满口答应地接过去，再抬头的时候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说过他是个敏感的人，而且还是个爱哭的家伙。那天是我把他连推带扯地送出了门，再不走我也要哭了。

晚上回房间算账的时候领正在看书，看见我进来了，问我佐佐仓要去多久。我不知道领怎么忽然对佐佐仓的事情感兴趣，他心里的事情总是很少。

“一年或者两年吧，”我把抽屉里的钱倒到地上的小桌上，“他那么笨估计会久一点。”我一走神硬币纸币哗啦啦地掉了一地，领连忙过来帮我收拾。

“不用你动，”我推开他，“你去看书吧，我弄我的。”领起身坐回去看书了，我一边把钱规整好一边说，“他一走弄得我们挺伤感的，大小姐虽然也退学了但是好歹还住在前街，佐佐仓非要跑到千叶去——跑到那种乡下地方学什么调酒，也只有他那种思维回路才能做得出来。”我说着忘了手里的钱点到了多少，只好重新开始点，“静奈那些纸鹤真是叠了好久，也难怪她那么说。不过我还真担心啊，你说佐佐仓那个神经，丢了两只说不定真的就不回来了，不过他不回来我们可以去看他，其实也很近，干嘛搞这么伤感……”

“功一……”领忽然搭话，“对朋友真好呢。”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我也很苦恼，“这是没办法啊，我认识他的时候还穿开裆裤呢，你知道小时候玩儿过家家他喜欢扮什么吗？管家！”我笑得流出了眼泪，“诶你能想象吗，那个时候他模样嫩得跟静有一拼啊。”

大概是领面对这样的话题无从应答，于是意味不明地搭了句，“功一也很疼静奈呢。”

“那当然啊，”我坐在地上头也不抬，“难道你第一天知道。”

领背对着我坐的高一些，也就背对着我说，“没有，我一直都知道。”

我忽然想起来什么，一骨碌爬起来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那是我还念书时候跟领共用桌子时的椅子，后来也没动地方——我很不客气地拍了他肩膀一下，可能拍重了，给他吓了一跳，“我警告你，不许打静奈的主意！”

领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你想到哪去了。”

“想到哪说到哪，”我一点都不肯放松，“今天就告诉你，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宝——贝——得——很！”我发誓我当着静奈或者泰辅是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但是现在是事关有明家族的大时刻，必须跟这个看不清摸不透的成濑学长说清楚才行！

领却很没有娱乐精神地严肃地看着我，忽然问，“我记得你说过，静奈不是你和泰辅的亲生妹妹。”

“是啊，”我不以为然地点点头，“那又怎么了？”

“没怎么。”领回过头去翻书，已经不打算再理我，“托有明老板的福，今晚我已经耽误了很久了。”

我一下子窘迫了起来，我知道我有点事情就爱唠叨一下的毛病，但他从来都是很安静地听着——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听，但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头一次。我坐到地上越来越感觉坐不住，又把小桌上的钱扑落回抽屉里，拿着下楼了。

准备睡了的时候我跟领说，想搬到楼下去住。我之所以跟他商量是因为，那个房间毕竟以前阿姨住过，我怕有洁癖的领会感觉不自在。不过他听到我要搬下去后的第一反应是，“你，不想和我一起住了么？”

好像完全领会错了重点。

“我是觉得我可能会打扰你学习，”我说的是真心话，“你马上就要考试了吧，还是一个人安静点比较好复习。”

这个理由很难拒绝，领不再说话，一边换睡衣一边想什么，抬头笑着对我说，“我还真怕我会不习惯。”

那一瞬间我真的后悔了，我忽然意识到以后不会再有夜里半睡半醒间窗前的灯光，也不会有人在早上我瑟缩着不愿意下床的时候倒水给我，更不会有人在洗衣服的时候连同我的也一起收走，晾干了再叠好放在我的床头。

不过话已经说出去了，婆婆妈妈就太没意思了。我爬到上铺去铺床，“少个人还不好，你自己住两天就习惯了，就算是旅店住久了也就习惯了。”

下面沉默了一会儿，领说，“还是我搬到楼下吧，如果你们不介意我住那个房间的话。我睡得晚起得早，楼下方便些。”

其实楼下要比楼上冷很多，领没说。

第二天跟泰辅和静奈商量的时候他们倒是没有反对，只是有些担心地问我是不是和领吵架了。

“没有，”我很不耐烦，“家里明明有空房间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干什么！”我一边说一边开门从泰辅的房间出来，正好遇上搬东西的领，我心虚着连忙问他有没有什么要帮忙。

其实领的东西并不多，我帮他收拾来收拾去也就那么点家当。我把领的衣服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件件打开，再一件件叠平整，摞在一边。他的每一件衣服就这样沾染上了我手指的温度。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领一直坐在旁边看着。

“我是怕有我的衣服混进去被你带走占了便宜，”我说，“你去搬你的书吧，窗台和书柜那边都是你的。”

领起身去收拾了一会儿，挑了一部分装在纸箱里，“剩下的我也不常用，就不着急动了，先放在你这吧，我用的时候再上来拿。”

“随你。”我把叠好的衣服装进箱子里，“不过你可别大半夜的上来找书，恕不接待。”我边说边把箱子扣好，拎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