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领很长一段时间不和我说话——其实事实并不像我说的那样严重,因为他平时就不怎么和我说话,不仅是对我,别人也是一样。静奈如果变得这么安静八成是在和她的小姐妹千惠冷战,泰辅变得不再臭贫一定是因为最近喜欢的女生喜欢深沉型,而让时夫沉默不语的大概只有龙师傅那口永远也擦不干净的黑锅。领不一样,我没见过他因为什么会变得不安静。
我刚才好像忘了那支口琴。
我无从得知那支口琴的来历,应该是领很珍爱的东西,但又为什么会扭曲成那个样子?我无从知晓。领最珍视的又是什么呢。我知道领对阿姨很好,每天会提醒阿姨喝药提醒阿姨注意休息。领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一个好儿子:成绩好,孝顺,懂事,在家里对上尊敬顺从对下温和谦让,也不会在外面惹是生非。
有时候看见他的背影会想到我自己。我觉得人是不应该这样被比较的,我也从没有试图比较过我和佐佐仓谁家的店铺更红火,我和时夫谁更受街坊邻居的喜欢,那是因为我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生来即是如此。
但领和我一样失去了亲人,和我一样在自己生活着同时要小心顾及别人的生活,甚至和我同住一个房间,半夜睡不着的时候能感受到彼此的翻身,和呼吸的韵律。
不过我也没心思跟他搞好关系,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大概我这样那样不经意的暗示终于收到了效果,福原好像对我有了一些关注。把那张光碟还给泰辅的时候泰辅一脸邀功请赏状地问我感受如何。我把盒子往他怀里一塞,“下次别拿盒装版,简装就行,里面还不都是一样。”
这天部活结束后我看福原没有着急走,我也就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福原走过来问,“你画的这是什么?”今天的主题是肖像,我画了我最拿手的一张脸。是当年案发那晚,泰辅看到的,从我家后门一闪而过的人。
“一个罪犯,”我故意笑得潇洒一点,“而且,就算警察抓不到他,总有一天我也会抓到他。”
我说的是事实,不是故作潇洒。
福原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说过我家的事情。不过怎样都不重要,我并不期待她因此说功一这么说很帅很有型——这样的话。我知道我们兄妹三人的约定,或许机会很渺茫,或许要等很久,但是这样的决心是不会改变的。
福原好像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她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一边整理大腿上的裙摆一边说,“听说功一君,情书写得很不错。”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提起这个,嘛,也算是我的魅力之一吧,她是不是很期待呢。我咳嗽了两声,承认道,“还、还可以,一般吧。”我知道福原的国文成绩很差,作文更是常常被老师评语说完全看不懂。我曾经问过跟她同班的佐佐仓,到底是怎样的作文。结果佐佐仓把脑袋挠成了鸟窝,嘿嘿地笑着说,“我依你说的趁她下课不注意拿过来看了两眼,没看懂也就什么也没记住。”
福原抬起头说,“我能请功一君帮个忙么?”
“当然可以!”我一下子站了起来,看到她头顶之后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起来,连忙又坐下了。“那个,我能为福原君做什么?”
福原很坦然地说,“想请功一君帮我写一封情书。”
我懵了。
找我代写情书的从来都是男生,女生还真是头一次,而且,她要写给谁呢。但是这绝对赶不上福原接下来的话带给我的冲击。
福原低下头,却声音清楚语气坚定地说,“一直都很在意呢,高三的成濑学长。”
世界上最幻灭的事不过如此。我仿佛看见整个画室在瞬间崩塌了。
我稀里糊涂地应下了这个差事,稀里糊涂地回了家。好像是跟福原顺路走了一段,不过我也记不太清了。思路清晰的时候我已经一个人走在那条不宽不窄的巷子里了。路边有两三岁的小孩子在扯花瓣,嘴里含糊不清却很大声地念着童谣。我站住看了一会儿,好像那颗少年春心也一瓣一瓣地飘零了。
回到家我翻出了那封写给福原的尚未完成的情书,它在我这里揉搓了太久,折痕和毛边已经很明显了。无论怎样,这封情书已经无法送达它本要送达的人手里。我从窗台那一摞书的最上端,拿起了为了给福原写情书而特意买的信纸,淡黄色的纸张上有白色的雪花纹。我小心撕下一张,垫了练习册在下面。信纸上还有淡淡的香味儿。我想这大概是我写过的最伤感的一封情书,或许也是最深情的一封情书。我甚至差一点忘了这封情书的作者和归属其实都不是我。甚至把它装进信封里递给福原的时候,已经想不起自己都写了些什么。
把它交给福原的第二天,早饭的时候静奈开了报箱回来,说有成濑领的信——她真的就是一直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领。领也从来不介意。我瞄了一眼正是我替福原写的那封情书,连信封也没有换,上面是福原幼稚的字迹,成濑领收。
这一点上我没什么资格说福原,我的字迹其实也是长不大的样子——说不定福原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我忽然想到福原有没有把那封信重抄一封,否则以领每天帮我收作业本的经验,保不准会穿帮。我紧张起来,盯着领把那封信收进了书包。他装好信回过头,四目相对。我连忙低头端起碗喝粥。
一整天过的都很煎熬。如果领拒绝了福原那么我应该还有机会,如果领没有拒绝——那一定不是因为福原有多大的魅力,而绝对是因为我的情书写得实在太精彩——不,福原的确有很大的魅力——不过领又不会知道那其实是我写的,当然不能让他知道。
就这样翻来覆去的自我矛盾中本来就不怎么能听懂课的我整整一天什么都没听进去。晚上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我趴在桌子上准备把最后一节课睡过去,却听见耳边有人说,“诶?那不是高三的成濑学长么。”
恩,他的确是学校里的名人。
“是呀,听说这次又是第一。”
恩,这次又是。
等等。
我猛地抬起头,看见领站在教室门口,看见我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刚才一定是在犹豫要不要叫醒我。我觉得他这样出现在我们班门口真的很莫名其妙。我挠了挠头发走过去,刚想说福原纪子的班级在隔壁的教室,他却说,“跟我去天台吧。”
我跟在他身后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理着头发,一路走到天台。零星有几个人在打羽毛球,领站定转身,逆着光,我有点不适应在这样的空旷下和他彼此面对着面。说句真心话,虽然跟我比还差一个层次,但领真的很英俊,但他比我优势在不仅成绩好人又会装酷。其实喜欢他的女生很多吧,保不准还会有女生找我帮忙。
领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是早上他收起来的那封。我有种做了坏事被识破抑或是顶了黑锅受冤枉的复杂感觉。领把那个信封递过来,我错觉西下的阳光给他的语气染上了一层柔和,他说,“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也可以。”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打开信封,里面是那张淡黄色的信纸。我想领无论是从字迹还是从窗台上那摞信纸都能看出这是有明功一出品。但问题不在这里,而是抖开信纸我发现这是一封匿名情书,福原纪子里里外外都没有署上她自己的名字。
风吹过,手里的纸和信封哗哗直响。
我真的很想从这里跳下去。
Ohno Sato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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